“我不記得。”
教父說:“你在說謊。”
“我不記得!”小寧從床上爬起來,他伸手攥住麵前這個成年男人的衣服,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挑戰成年人的權威,幾乎就是在挑戰全世界,從平靜到瘋狂仿佛隻需要一秒,他憤怒地喊,“我說了我不記得!我不知道她是誰!你不要再問我了!”
這種憤怒,當然構不成什麼威脅。哪怕他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孩子。
教父笑著抱住他,說:“她是拋棄你的人。你不用記得這是誰,這世上隻有老師會對你好。你也應該聽老師的話,那些拋棄你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小寧被他按在懷裡。
他身上是煙草和粉筆灰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這味道讓宋知寧非常恐懼。
但讓他最恐懼的,並不是這個。
“……7月19日,我們為實驗體A植入了控製芯片,嘗試開始操控他……”
老師送給了他一隻兔子。
除了老師身邊的那個男孩之外,這是他唯一的玩伴。
那個叫小初的哥哥會跟在老師身邊學習,他的課本是高年級的,宋知寧翻的時候看懂得不多,但哥哥偶爾會教他。
那隻兔子也在一天天地長大,他給兔子起了一個名字,每天摸摸它的頭,陪它吃草,為了讓它能吃到更多種類的食物,老師教得東西,他都學習得很快。
哪怕他不喜歡那些課程。
直到有一天,小初哥哥帶來了新的課本。宋知寧看了一整天,發現老師給他留了一袋新的兔糧,他把糧食放進兔子的食盆裡,望著它發呆。
老師跟他招手。
宋知寧跑過去,牽住老師的手。教父低下頭,指著小兔子跟他說:“你把它養得很好,老師要獎勵你。”
說著,他在宋知寧期待的目光下拿出一個遙控器,輕輕摁了下去。
嘭。
正在吃糧的兔子炸成了兩半,在宋知寧眼前。它的血噴得到處都是,滿地都是迸濺的肉塊,甚至有一些濺到了他的臉上。
老師抹掉他臉上的血,摸著他後頸上植入芯片的創口,說:“小寧,你身體裡也有跟它一樣的東西。”
宋知寧呆滯地看著他,他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哭,而是茫然。在漫長的迷茫當中,他吃力地理解老師嘴裡的含義——他也是跟小兔子一樣的嗎?
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對什麼生物流露出特彆的喜愛之情。
後來,連同情也沒有了。
再到最後,教父將封印物交到他手上,讓宋知寧去布置儀式當中的一環——要他拖住宋枝香的腳步,要他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宋知寧離開之前,教父忽然說:“小寧,你這次可以摘下麵具了。”
他腳步一頓,摸了摸自己的臉,說:“為什麼?老師。”
“你姐姐是個正常人,她看到你的臉,不會下得去手的。”教父說。
正常人……
宋知寧問:“老師,我不是嗎?”
他笑了笑,反問:“你覺得自己是嗎?”
宋知寧沉默下來。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教父問。
“宋枝香。”他回答,“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爸媽希望姐姐做一個樂於助人的好人。”
“你全部都記得。”教父意味深長地道,“你跟普通人不一樣,對你洗腦隻會讓你痛苦,不會讓你遺忘痛苦。你還記得她追著你跑過來的那一天嗎?她知道你親手殺了父母麼,小寧,她會原諒你嗎?”
宋知寧一言不發。
他已經成長得非常好,就如同教父所設想的,他是個天才,是一個不正常的天才,是他最喜歡的學生。
他走到宋知寧身側,伸手摘下了“傀儡師”的麵具,望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不會原諒密語的首領。”老師說,“一個滿手鮮血、血債累累的劊子手,一個通緝犯。但是,她也不會立刻決定殺了你,因為她是你姐姐。”
宋知寧閉上眼:“老師,你讓我忘掉的。”
從五歲開始,“忘掉”代表得就不是真正的遺忘,而是“服從”。是瘋狂的、暴怒的表麵下,他潰不成軍地順服。
“你沒有一刻忘掉。”教父抵住他的額頭,輔助類異能像絲線一樣鑽入他的腦海,他的手摁住宋知寧後頸埋藏著芯片的地方,低低地道,“馴服你的從來都不是痛苦,而是愧疚。小寧,你是一件非常……非常有趣的藝術品。”
宋知寧毫無抵抗地被他的異能檢查過一遍腦海,他不能生出一點點反叛之心,因為他是一隻背著炸-藥的兔子。
教父鬆開了手,最後道:“去吧。去見見你姐姐。無論結果怎樣,老師都一直關愛著你,會把你接回來的。”
“……”
後麵的附件3,緊接著就是“傀儡師”死亡的事件報告單,宋枝香在這上麵簽過字。
她腦海中的疼痛已經無法忍耐,胸腔劇烈地跳動,似乎有什麼非常難以形容、難以理解的情緒要噴薄而出——而這種劇烈的、深刻的情緒,不是她此時能夠承擔的。
宋枝香合上文件夾,眼前發黑,她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摟進懷裡,鼻尖洋溢著淡淡的雪鬆氣息。
周奉真的手輕輕貼著她的後腦,將宋枝香抱得很穩,他非常溫柔地安撫道:“不要想……先不要想。”
他一直關注著她,伸手將宋枝香手裡的文件抽出去,然後用冒出來的狐狸耳朵蹭了蹭她,連同柔軟的大尾巴都塞進她手裡,低聲道:“放空一下,對,可以先摸摸我。有些事我們要慢慢來,你才好一點點……”
她緩緩呼吸,出奇地平靜下來了。宋枝香抓住他的手,完全發自直覺地問他:“為什麼我會很難過?”
“因為你為彆人傷心。”
“為什麼我會……”
“因為你愛他。”
“但他是人偶。”
周奉真注視著她的眼睛,他反扣住宋枝香的手,語調溫和地道:“他也是宋知寧,姐姐會愛弟弟,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周奉真抱著她,“沒關係,先不要理解我的話。如果你責怪自己,我也會很傷心的。”
宋枝香陷進他的懷抱裡,安靜地走了一會兒神,忽然道:“小寧呢?”
“看你好像不太對勁,我讓他去買菜了。”
宋枝香愣了一下:“他聽你的?”
周奉真道:“我跟他說,如果我跟他掉進水裡,你姐肯定會救你。他就高高興興地去了。”
宋枝香:“……這也行?!”
周狐狸緩緩歎氣:“你好像不太懂怎麼教育孩子,是不是讓我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