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哭到老淚縱橫的陸鋼,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如果沒有看到另外一個夢境,不,或許說是另外一個平行空間的世界。
這一刻,他一定也會和二叔一樣,執意報複。
可是……
陸野已經看到了報複過後的結局。
不是釋懷。
不是暢快。
是無儘的惆悵、失落、孤寂。
是比從此失去了生命中光亮,再也不會重拾笑容的痛楚。
夢裡的世界,不隻是他在痛苦。
就連二叔,也是痛苦的。
夢裡的後來,大仇得報之後,二叔卻從此再也沒了笑容。
從此二叔就像是染了心病,總是皺著眉頭問他,他是不是做錯了?
他那樣做,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大哥會不會怪他?
大哥一定會怪他吧。
那樣的二叔,痛苦自責,嘴裡念念有詞,彷徨迷惘,再也不見站上權力巔峰後的意氣風發。
那時的陸野,看到頭發花白的二叔,就仿佛看到了晚年的自己。
大仇得報後得到的一切權勢、利益、資本,最終都化為了利劍,狠狠紮痛了這對叔侄的內心。
……
就在這時,醫院病房門外傳來騷動。
“薑小姐,你不能進去,陸總在跟陸董談話,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許進去……”門外助手阻攔的聲音傳來。
聽到薑小姐三個字,陸野心頭狠狠一抽。
“讓她進來。”
以為是薑茶,陸野厲聲對外麵的保鏢下令。
病房內的陸鋼立刻反應過來,連忙低頭擦淚。
他剛整理好麵容,病房門推開,走進來一道纖細柔弱身影。
陸野墨瞳裡重燃的光亮,在看清進門來的那個身影時,又重新黯滅。
可惜,不是薑茶……
“來人,把她帶出去。”
他嗓音低冷,沒了一點耐性。
對於薑雨霏,陸野從以前到現在,就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厭惡感。
他看到了夢境裡的一切,就更厭惡薑雨霏了。
夢裡的薑雨霏過的比現在過得好得很多,薑家大房的處境和名聲也比現在好,她成了全國最當紅的女明星,一步步走向巔峰。
她身後擁躉無數,甚至成為了他陸野的未婚妻。
他在夢裡不愛薑雨霏,一點也不愛,但卻不妨礙他為了合作,為了權勢,為了報仇,為了傷害薑茶,為了讓自己不能回頭,而與這個女人訂婚。
陸野看到薑雨霏那瞬間,那股從他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薑雨霏,就產生的厭惡。
以至於,在這個世界,這輩子,他沒有像夢裡那個世界那樣,接受孤兒院裡小薑雨霏伸來的那隻手。
他在這輩子,從看到薑雨霏的那一刻,就將她本能地劃為了拒絕來往黑名單。
仿佛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要遠離薑雨霏,遠離這個女人。
隻有那樣,他這輩子,才不會後悔,一輩子活在懊惱痛苦中。
從來,陸野不懂,那種對薑雨霏的厭惡來自何處。
但現在,看過了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輩子的所有經曆,他想,他懂了。
“陸野,你先等等,彆趕我走……我來是要告訴你們,那封匿名信……封匿名信是我交給警方的,我在幫你們,我知道當年的一切……”薑雨霏見陸野要趕自己走,也顧不上裝腔作勢了,連忙邀功。
她不知道陸野為什麼和她預計的反應差彆那麼大。
但不要緊。
她需要邀功,需要緊緊抓住陸野這根救命稻草。
沒了謝微之,沒了沈妄嶼,她還有陸野!
也隻剩下陸野了!
“你知道當年的一切?你知道什麼?”陸鋼激動,發紅的眼質問薑雨霏,“你說清楚。”
薑雨霏眼睛也紅了,見陸野對自己不聞不問,委屈地說:“就是知道黃強和薑慶聯手害死了陸叔叔和楊阿姨啊。我為了你們,為了說出真相,寫匿名信向警方揭穿薑慶和黃強聯手,現在不但被我爸和我哥罵,還被爺爺趕出來了……”
她故意賣慘,眼淚落下來,把自己說得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隻希望能留在陸野身邊。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警方,就為了替你爸爸和媽媽伸冤,連家都回不去了。陸野,我孤苦無依了,難道你現在還要趕我走?你就是這樣對你的恩人的嗎?”
陸鋼被薑雨霏的眼淚擊中,忍不住慪,“陸野,她說得對,我們不該這樣對……”
“恩人,還輪不到你來做。”陸野眼神深沉,掠過諷刺,打斷陸鋼的話。
他看向薑雨霏的目光銳利無比。
沒了仇恨蒙蔽雙眼,薑雨霏此刻整個人在他麵前,就想在進行一場拙劣的表演。
“二十多年前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你在哪?如果我沒記錯,你那時候已經走丟,進了孤兒院吧?就算沒進孤兒院,你還在薑家,才三歲的你能記得什麼,知道什麼?你怎麼把真相告訴警方,怎麼寫下舉報信,知道當時和薑慶一起害我父母的人,是修車店老板黃強?”
“我……”薑雨霏被問得啞口無言,“我是聽我爸爸說的,他告訴我這件事……”
陸野一針見血:“你的意思是,薑勝這麼多年來,一直知道我父母的死跟黃強有關,但是他從來沒有說過,卻偏偏告訴了你?”
怎麼可能。
這樣漏洞百出的話,簡直離譜到好笑。
先不說薑勝作為一個旁觀者,可不可能知道真相。
可薑雨霏剛剛還故意賣慘說,因為她說出真相,被她爸和哥哥罵了。
如果真相是薑勝告訴薑雨霏的,薑勝又怎麼可能罵薑雨霏。
更不要說,以薑勝現在和薑慶白熱化的關係,如果他知道薑慶和黃強聯手害死陸野父母,早就親自舉報給警方了。
根本不需要薑雨霏說。
陸野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而冷酷,“我看你也不用就這麼走了,應該直接讓人把你送去警局,讓警方好好問問,那封匿名信的內容是怎麼來的。”
薑雨霏:“什麼!?”
薑雨霏看出陸野是說真的,她沒想到陸野不但能放下對薑慶的仇恨,而且還不感激她這個舉報者,還要把她送去警局。
她轉身就想跑,可已經跑不出去了。
兩個人高馬壯的黑衣保鏢,將薑雨霏攔了下來。
“不行,陸野你不能送我去警局!我幫你,我都是為了幫你,你恩將仇報,你不能送我去……”薑雨霏的聲音,最終消失在走廊。
她被兩名保鏢強製帶走。
陸野讓他們告訴警方,薑雨霏是案件的關鍵證人,她自曝匿名舉報,知道當年的真相。
請警方一定要‘好好審訊’。
等到薑雨霏被帶走後,陸鋼才回過神來,“陸野,你是不是不該這樣對薑小姐。說到底……說到底她也是為了幫你爸媽……”
“二叔,薑雨霏小小年紀,到底為什麼能精準舉報到黃強,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當年的事怎麼樣,或許,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了。”陸野看陸鋼的眼神,平靜無比。
他也是到了這一刻,才突然想起了,夢裡的世界和這個世界的不同。
夢裡,最終也是黃強牽連出了薑慶。
但是和現在不同,夢裡黃強自首是在一年後。
夢裡的黃強,是肝癌晚期,生無可戀,主動向警方自首。
而不是像現在,被人舉報揭發,被警方強製帶走。
夢裡黃強自首認罪後沒多久就離開了人世,黃家人因為他的自首和悔恨,甚至得到了社會上大多數人的諒解和同情。
而薑慶百口莫辯,千夫所指,受到了所有的輿論壓力,最終在被抓進看守所等待審判之前,鬱鬱而終。
陸野雖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但也算是在夢裡親曆這一切。
跳出夢裡的世界,客觀想想,便能發現兩個世界的黃強在這件案子裡的處境不同。
主動自首的黃強,不但保住了他的妻子兒女,甚至因為他本來就是肝癌晚期,就是一命賠一命,都算不上承擔了什麼額外的懲罰。
而在這個世界的黃強,他還沒有查出肝癌晚期。
如果現在麵對審訊,他還會和之前一樣,主動自首嗎?
陸野深表懷疑。
陸鋼對陸野的態度依舊有些不認同,他還想說什麼,突然手機響了。
是他一直關注的幾個,他買通的營銷號,向他發來的緊急信息。
陸鋼皺眉,打開手機,就看到那幾個營銷號在給他瘋狂發信息,說是網上的局勢他們要控製不了了。
提議陸鋼要不然加點錢,再買點水軍去抹黑薑慶。
陸鋼本來隻是讓營銷號說出當年恩怨。
就是想讓大家知道,薑慶有今天全靠陸城,是薑慶忘恩負義,他就沒想過要買水軍。
陸鋼立刻告訴營銷號不用管了,他打開社交軟件,想看看到底發生什麼。
結果,一上網,陸鋼就被網上的陣仗嚇到了。
“怎、怎麼會這樣……這些人怎麼會……”陸鋼臉色微變。
陸野眯眼,也拿起手機,“二叔,怎麼了?”
陸鋼指著手機屏幕:“他們……他們這些人,他們以前都是你爸爸的朋友啊,怎麼一個個的現在都在幫薑慶說話作證!?”
原來是網路上,一個又一個,當初跟陸城和薑慶的公司有過合作的人,站出來講述當年的事情。
那些人中,有的現在已經是德高望重、極有地位的行業泰鬥。
有的,則是其他公司的高管、中流砥柱。
也還有一些,隻是普通人,曾經在陸城和薑慶的公司裡打過工,見過兩人一起創業打拚的伊始。
這些人,許多年紀都不小了。
有的甚至不怎麼擅長使用社交網絡,還是讓子女或者孫輩幫自己錄製的視頻。
“小薑先生是我們公司性格最好的人,他不可能會害陸總。小薑先生一點架子都沒有,人說實話並不算聰明,但是我們都特彆願意給他這樣的老板打工。我給人打工幾十年,到現在還忘不了像小薑先生那樣的老板,我記得那年我媽出事,小薑先生……”
“陸城很聰明,我就沒見過那麼聰明的年輕人,當初他們倆個來找我談合作,看到他們是新公司,其實我是拒絕的。陸城開始也很誠心,三天兩頭來看我,但看了我幾次,最後也被我這個倔脾氣的老頭子給氣走了。隻有薑慶,一顆赤子之心,不,或者該說他傻乎乎的,就一直掏心掏肺陪我這個兒女不在身邊的怪老頭聊天、陪我下棋,也不說合作的事,就說看我一個人多陪陪我。他這一陪,就陪了我一個多月,陪到我終於答應跟他們合作。後來,陸城沒了,薑慶還是每周都過來陪我,一直到他最近被警方帶走……我不信這樣一個人會殺人。”
“陸城是我學弟,我畢業後,他就讓我去他們的公司幫忙。我以為他找了一個跟他一樣驚才絕豔的人合作,沒想到是薑慶那樣的人。怎麼說呢,薑慶不聰明,也沒什麼才能,但是陸城卻偏偏願意跟薑慶合作。剛開始,我也問過陸城,為什麼要跟這樣的人合作。明明薑家的大兒子薑勝,也跟他一起長大,要論能力,薑勝可比薑慶強多了。可是陸城告訴我,他願意一輩子跟薑慶這樣的人合作,因為薑慶是可以永遠信任的夥伴,可以永遠將後背交給他。我相信我學長的眼光,他那樣聰明,絕不會幫一個會暗害他的人……”
陸鋼顫抖著手,點開一個又一個視頻。
聽著上麵的人說的話,講述當年,終於再次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