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雲小船之上,那杏黃的身影分外耀眼,如同海麵上徐徐升起的驕陽,是那樣惹人注意。
鄭軍戰船之上,鄭克塽看到胤礽的一瞬,直接嚇得站了起來,立即後退,可是隨後便被繁複的衣帶絆住了手腳,他緊緊的抓住馮錫範的手,又哭又叫:
“馮侍衛!快回去!快回去!清朝真的來人了!咱們打不過!咱們打不過!”
馮錫範聽著鄭克塽的哭嚎,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他低下頭,大聲在鄭克塽耳邊道:
“王爺!你看看清楚!那是杏黃,是清朝太子!據臣所知,他才七歲,不足為懼!
王爺,您且坐直了身子,咱們的將士可都看著呢!一個七歲小兒罷了,且看臣如何擒他入手,讓清朝皇帝割地來換他們太子!”
馮錫範看著站在船頭的胤礽,眼中閃過了貪婪之色。
胤礽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
畢竟,這個小太子實在是太小了,在馮錫範的計劃中,若是康熙親自來此,方能讓他竭儘所能的展示自己的本領。
最後,獻祭了年幼的延平郡王,換取自己想要的榮華富貴。
可是,胤礽的出現,讓馮錫範突然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他是否可以抓住清朝太子,讓清朝皇帝割地換子?
屆時,換不換,已經由不得清朝皇帝說了算。
換,清朝受辱,割地換太子,這是可以遺臭萬年的曆史。
不換,則是清朝皇帝受辱,鐵石心腸,毫無人性。
不得不說,馮錫範的毒計信手拈來,便是一盤兩難的棋!
畢竟,能當主子,誰又願意去當奴才呢?
馮錫範看著胤礽腳下踩著的辭雲戰船,立即下令:
“衝過去!吾要會會清朝太子!”
鄭克塽直接整個人都懵了,他抱著馮錫範的腿,將鼻涕眼淚蹭的馮錫範滿腿都是,尖叫道:
“不能再近了!不能再近了!!!”
馮錫範充耳不聞,眼中布滿了紅血絲,死死的盯著胤礽的方向,眼中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他一定要抓住清朝太子!
與此同時,胤礽踩著辭雲戰船,隻讓那開船之人以尋常之法慢悠悠在海麵上飄著,整個人則是定定的看著鄭克塽坐著的那艘船,低聲吩咐道:
“看到延平郡王的戰船了嗎?悄悄靠近他。”
馮錫範在打自己的小算盤,胤礽亦是。
胤礽從姚啟聖口中得知近年來琉球內亂頻發,姚啟聖幕僚宋淏曾數次內探其境內,發現年幼的延平王並無實權,而是全然依靠著上一次宮變的發起者——馮錫範。
馮錫範其人,乃是一條藏在陰暗角落裡的毒蛇。
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但一旦碰到他,勢必要被他咬下一口肉來!
是以,胤礽此行的目的不在被當木倉使的鄭克塽,而是背後的使木倉之人,馮錫範!
胤礽輕輕撫摸著自己特意精挑細選出來,最能彰顯身份的杏黃朝服,不知道這位大權在握,算計頗深的馮侍衛有沒有心動呢?
“馮侍衛!求求你!不要再近了啊啊啊啊——”
鄭克塽被海風吹的頭發像是一條條海蛇一樣瘋狂亂舞,而馮錫範卻是眼神凶狠的盯著胤礽的身影,低語:
“成敗在此一舉了!衝——”
鄭克塽被嚇得心臟都要從嘴巴裡跳了出來,與此同時,以鄭克塽所在戰船為點,其後戰船如傘狀跟隨,雙翼展開,竟是將這艘戰船緊緊護著。
姚啟聖和萬正色二人分彆駕駛著兩艘戰船,緊緊的跟在胤礽身後,姚啟聖目露擔憂的看著那道杏黃的身影:
“太子爺何以至於如此,隻要太子爺在軍中,就已經勝過秦舍小兒多矣!”
可是,姚啟聖他雖然這麼說,可是他清楚的明白,倘若這一次胤礽沒有率先站出來領船出擊,想必將士也不會如今日這般群情激憤,個個都像打了雞血一樣。
畢竟,在經曆了前頭那麼多場戰爭之後,姚啟聖對於士氣的重要性,了解的明明白白。
可是,他是太子爺啊!
他本不必以身犯險的!
而另一邊,萬正色但對於胤礽的領船出擊很不讚同,但是這會兒眼中也不由閃過了一絲激賞之色。
如果說糧草,是軍中平日的必需品,那麼戰時,士氣才是軍中的必需品。
萬正色不由回身看去,隻見自己的身後,那些將士們目光灼灼的追隨著那道小小的身影,每個人都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氣神再應對這場戰爭!
他如何敢懈怠?
最前麵的,那可是他們的太子爺!
那位賜給他們神藥,讓他們不再流血,不在怕疼的太子爺!
為了國,為了家,為了太子爺,也為了自己,他們衝鋒陷陣,甘之如飴!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將全身心凝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他們幾乎將自己融為一人之身,他們幾乎就是一個人!
一艘艘戰船平行著乘風破浪,守衛在胤礽的身後,他們,就是胤礽的後盾!
胤礽無意間回身一看,隻覺得心中大定,對於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兒也更有信心了。
遼闊的海域之上,一方紅旗豔豔,一方綠旗招搖。
隨著兩方逼近,馮錫範讓人將自己這艘船開到了最快的速度,他已經都開始暢想要是抓到了清朝太子,該讓清朝皇帝割哪塊地來換了。
馮錫範眼中閃過了一抹狂熱,眼看著自己即將要和胤礽的戰船接近,他伸出手:
“弓來,箭來!”
海上之戰,弓箭往往是一個會受限於風向的武器,所以沒有必勝的把握,弓箭輕易不會有人動用。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這一箭射中的會是敵軍還是友軍。
但是馮錫範不是。
馮錫範自幼苦練射箭,哪怕是等成年以後仍勤練不輟,但是軍中卻無一人看過他使過。
馮錫範逢人問起,總是笑嗬嗬的說道:
“技不如人,多練練罷。等到哪日,馮某彎弓搭箭之時,方是功成之日。”
但無人知道,馮錫範早已功成。
當初鄭經險些被萬正色一箭射斃之時,乃是馮錫範暗中一箭將其擊斷。
能在一箭射出後敏銳的察覺到它的去向,並及時的判斷時間,準確的射出。
更不必提那足以擊斷一根飛速射出的箭矢的力道了!
此時此刻,馮錫範便是要將自己當初用在射向鄭經之箭的法子,再度用在胤礽的身上。
倘若此箭功成,他將名滿天下!
“大人,不能再近了!”
馮錫範眯了眯眼,清朝太子爺的船,在射程之外,約莫還有五十步。
但,以馮錫範的經驗,也儘數夠了。
隨後,馮錫範將冰涼的弓箭握入手中,沉甸甸的弓身讓馮錫範愈發清醒。
彎弓。
搭箭。
馮錫範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而就在他要放箭的那一瞬,他突然發現胤礽乘著的那艘以一種難以想象,如同離弦之箭的速度朝他衝來!
馮錫範懵了一瞬,手下下意識的鬆了力道。
而胤礽身後的姚啟聖也是不由睜大的眼睛,萬正色張大了嘴,喃喃道:
“媽祖在上,今日正色應是看到您降下神跡了。”
姚啟聖揉了揉眼,隨後連忙激動的差點在船上跳起來:
“快快快!追上太子爺!追上太子爺!”
“總督!追不上!”
“是啊總督!太子爺那艘船像是按了八條腿似的,我們追不上!”
姚啟聖:“……”
與此同時,在看到馮錫範彎弓搭箭之時的胤礽突然興奮起來,馮錫範上當了!
隨後,胤礽直接下令讓人開啟蒸汽機模式,辭雲戰船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朝前衝去!
胤礽動作利索的將自己腰間掛著的連銖統取出,上膛——
“嘭嘭嘭!”
一下,箭碎。
那帶著火星的竹箭尾羽悲鳴一般的輕顫了兩下,隨後便落入滔滔大海。
兩下,三下,正中馮錫範。
一下在肩膀,一下在胸口!
鄭克塽臉上被飛濺的血花噴了一臉,下一刻他便尖叫起來:
“啊!返航!返航!馮侍衛重傷了!馮侍衛重傷了!!!”
馮錫範看著哭的不能自己的鄭克塽,手指顫抖著指著不遠處的胤礽——
這是一個抓住清朝太子的好機會!
然而,鄭克塽六神無主,鄭軍亂做一團,群龍無首。
他們依靠著鄭克塽而有的滔滔士氣,在鄭克塽神智崩潰之際,也開始分崩離析。
而胤礽開完了三槍後,耍帥的吹了一下連銖統的木倉口,伸手一朝:
“撤——”
下一刻,辭雲戰船靈活的調轉船頭,衝著亂做一團的鄭軍噴了一大片激起的水花,瀟灑離開!
“太子爺擊中鄭軍頭船!”
“太子爺擊中鄭軍頭船!”
“鄭軍潰散,打啊!”
“打啊!”
清軍的士氣在這刻達到了頂峰,原本就因為頭船去而複返導致的亂作一團,這下子變得更亂了。
但即使如此,鄭軍一向精通水戰,且戰且退,在關鍵時候斷尾求生,終於護著鄭克塽的頭船退回了琉球。
這一仗,清軍打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回程的船隊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哈哈哈,你們都看到了?鄭軍簡直像是落水老鼠一樣,被打的屁滾尿流!”
“都是咱們太子爺領導有方啊!咱隻聽見了嘭嘭嘭幾聲,誰成想就打中了頭船!”
“也不知道打中的是誰?要是延平王,那那邊可就要好好亂一遭了!”
“亂吧亂吧!到時候咱們正好渾水摸魚!我最喜歡渾水摸魚了!”
“小小延平王,怎麼能和咱們太子爺比?!”
等到將士們下了船,回到了陸地上,姚啟聖和萬正色站在一起,麵麵相覷一番:
“太子爺呢?”
“你看到太子爺沒?”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著,但隨後,萬正色就摸了摸腦袋,歎了一口氣:
“太子爺坐著的那船竄的快的跟什麼似的,我還沒有瞧著,就不見人嘍!”
“是啊,那船乃是朝廷送來的新式戰船,我本以為隻是普通戰船,現在看來頗有玄機!”
“船是好船,太子爺也是好太子爺,隻是……我等無用。”
可不是無用,整場戰爭的節奏都是在跟著一人走,如今一場戰鬥結束,若要來複盤,他們便會發現,他們二人在這裡麵的作用微乎其微。
太子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玩做什麼。
姚啟聖撫摸著自己花白的胡須,歎了一口氣:
“難怪太子爺此前對我那幕僚召見很是頻繁,怕是從那時起,太子爺心中就已經有了成算。”
萬正色點了點頭:
“此計就在一個出其不意,如無意外,太子爺打的乃是鄭氏手下的馮錫範,隻要那人沒了……以延平王之年少,想來攻下琉球指日可待。”
姚啟聖聽了這話,斜了萬正色一眼:
“這會兒不說台灣易守難攻了?”
萬正色尷尬的搓了搓手,隨後抽了抽鼻子:
“那不是前頭耽擱時間太久了嘛!什麼味道,好香啊!”
萬正色和姚啟聖一同踏入營地,就看到胤礽身邊的何柱兒正在夥頭軍駐地邊招呼:
“今個打了勝仗,太子爺心中高興,采買了不少家禽家畜,大家夥敞開了吃!”
“好家夥。這麼多肉!”
萬正色看了一眼,眼睛都差點冒起綠光:
“也不知道太子爺那船得有多快,竟然能這麼快采買到這麼多的家禽家畜!”
萬正色這話一出,姚啟聖被氣個半死,狠狠的刮了他一眼:
“果真是是個莽撞武夫!你且看看這滿地的雞毛,豬皮,你自個說說這是一時半刻能采買到的那?!”
“那你的意思是……”
“太子爺怕是早就知道此戰必勝!”
姚啟聖沉沉吐出一口氣,如是說著,眼睛卻是亮的厲害。
隨後二人一前一後的往主帳走去,裡頭胤礽已經讓人張羅好了一桌好酒好菜,看到二人頓時喜笑顏開:
“姚總督,萬提督二位可算是回來了!正好,孤準備飯食,一道用吧。”
“不敢不敢!”
二人連忙推拒,胤礽卻態度強勢道:
“行了,彆推了,今個孤高興,特意讓人準備的,二位可莫要做那掃興之人!”
姚啟聖和萬正色推拒不得隻得坐下,胤礽端起茶水,小臉板正,倒是有模有樣:
“今日我軍大勝,孤於情於理,也該與二位暢飲一杯,不過……孤受年齡所致,隻能委屈二位,暫且與孤以茶代酒罷!”
萬正色委委屈屈的看著自己杯中的茶水,太子爺不能喝茶,可是他們可以啊!
萬正色這麼想,也這麼說了出來,隨後就看到胤礽笑眯眯道:
“孤總是瞧著你們這些大人喜歡這些杯中之物,想來應該是很好喝罷?但總不好讓孤看著眼饞,隻能請萬提督遷就孤一二咯!”
萬正色:“……”
“其實,也不是很好喝。”
主要是,慶賀就得用酒,那樣才夠味道!
胤礽聽了這話,更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若是不好喝,那孤自然更不能讓萬提督和孤在這值得慶賀的大喜之日來喝那不好喝的酒了!”
萬正色麻了。
姚啟聖憋笑著。
胤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朗聲道:
“好了,何柱兒,快上酒,不然萬提督一會兒要給孤委屈的哭出來了!”
萬正色漲紅著臉:
“才,才沒有!太子爺不要誣人清白!”
胤礽不由莞爾。
三人隨後,胤礽喝茶,姚啟聖和萬正色喝酒,也算是賓主儘歡。
等到杯盤狼藉之時,外頭的軍營早已鼾聲四起,萬正色也開始說起了醉話:
“太子爺!當初您來軍中,臣確實因為一些小心思有些不樂意!但,今個就衝您那孤身入敵軍的膽色,我萬正色服氣!”
姚啟聖倒是還清醒著,連忙捂住萬正色告退,胤礽作為三人中唯一清醒的人,這會兒不由按了按眉心。
這一戰,其實問題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