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打從京城來來就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 這會兒聽到胤礽這麼問,當即麵色一整,抱拳說道:
“臣,定不負太子爺厚望!”
胤礽微微一笑, 隨後問:
“那不知施大人需要多久, 才可以讓孤看到一支不輸鄭軍的水軍?”
“快則三年, 緩則五年!”
施琅解釋道:
“水師操練除防溺水訓練外,陣型,配合,雨霧風雪天氣的靈活應變等等都需要時間磨合,太子爺放心, 臣一定給您一支大清最強的水師!”
施琅慷慨激昂的說著,他想起了已經死去的鄭經,以及自己因鄭經而亡的兒子, 眼中充滿了痛苦之色。
鄭氏,他必要讓其闔族儘滅!
隨後, 這痛苦便就化為了動力。
胤礽聽到施琅這麼說,不由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語:
“三年啊, 不知道汗阿瑪會不會讓孤在這裡留三年……”
施琅:???
施琅差點沒坐穩, 直接咣當跪了下來!
他可是記得自己出京之前,皇上拉著他的手殷切叮囑自己的那些話, 什麼讓他好好替自個看著太子爺了,什麼讓太子爺想家了就回來。
就差點名讓他想法子讓太子爺歸京了!
可這會兒, 太子爺說他要在這裡留三年?!!
施琅那張嚴肅的麵容也不由微微一滯,他咽了咽口水:
“太子爺,臣, 臣突然覺得……一年兩年也不是不成。”
胤礽聽了這話也是驚喜的睜大了眼睛,臉上帶著歡喜的笑容:
“當真?!那這就太好了,這下子,孤給汗阿瑪也好去信了!”
“咕嘟——”
施琅已經可以預料遠到京城的皇上,心裡要怎麼將自己千刀萬剮了。
“太子爺,這裡有臣有姚總督,萬提督盯著,您大可放心回京!”
胤礽聽了這話緩慢的眨了眨眼睛,看向施琅:
“欸?施大人難道不知道孤千裡迢迢來此可不是為了將延平王打跑就得意洋洋歸京的。”
施琅不由默了默,請教道:
“那您是……”
“孤偶然得知琉球之上有一樣與我大清十分有益之物,孤要親眼看到它,得到它!”
當然,這個過程中順便扒拉一下福建的基建,也就是順手的事兒!
施琅沉默了。
也就是說,這琉球打不下,這位太子爺就不回京了!
現在壓力給到了施琅,施琅隻能拱了拱手,沉聲道:
“臣,一定儘力讓太子爺得償所願!”
“那是孤也相信在施大人的相助下,孤一定能儘快得償所願!姚總督力薦施大人操練水軍,想來施大人一定有不凡之處!”
施琅:“……”
好的,破案了!
他可算知道是誰,把自己的脖子都要埋到黃土的人給扒拉出來了!
施琅給胤礽請過安後,便走出了帳子,剛出帳子沒多久,施琅就看到了笑嗬嗬的姚啟聖。
姚啟聖打從開始攻打琉球之時,就知道一支強大的水軍有多麼重要。
這會兒見了施琅,也比不計較尊卑之彆,反而先笑著衝著施琅打了個招呼:
“施大人可算是來了,真是讓我好等!”
施琅看著姚啟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哼了一聲:
“不敢不敢,還是施某要多謝姚大人提拔!”
施琅提拔二字咬得極重,隻是怎麼聽都覺得有一種陰陽怪氣的味道,讓姚啟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姚啟聖看著施琅走遠,這才不由在原地嘀咕道:
“施琅這是怎麼了?跟吃了槍藥似的!我也沒招他啊!”
而這疑惑,在姚啟聖得知胤礽準備在琉球不攻下前不回京這個消息後一瞬間麵色慘淡。
他可算是知道為什麼施琅那麼滿腹怨氣了!
這要是太子爺在此地有個好的,哪怕是打下了琉球皇上也不會饒過他們的!
更何況,姚啟聖即使遠在福建,也是知道這位太子爺有多麼受皇上寵愛!
沒看他說想要來此,皇上連含糊都不含糊,直接給配備了最精良的侍衛,就差給塞虎符了!
總之,現在就是這琉球就算是打下了,以太子也在這耽擱而導致皇上產生的怨氣,隻怕他們倆也落不著好。
姚啟聖嘴皮子都要說乾了,但是也胤礽不為所動,反而胤礽就自己來時看到的那間破舊的驛站,詢問姚啟聖陣亡將士的撫恤工作。
姚啟聖一聽到這種事整個人都支楞起來,對於這件事,姚啟聖那是有大堆的苦水要倒。
“太子爺有所不知,臣在此地這麼多年,軍餉之上一直並不充足,撫恤銀一降再降,畢竟現在在役的將士們還要吃,要喝,臣實在無能為力!”
姚啟聖說著悲從中來,也不由紅了眼圈,他低著頭聲音顫抖:
“想臣堂堂總督,封疆大吏,卻不如一驛站小官,能不顧生死亦甘願養育陣亡將士之後,臣愧悔無地啊!”
胤礽卻眉頭一皺:
“何故如此?孤一路行來,雖對當地語言不通,卻隱約的見此地瓜果甘美,氣候適宜種植糧食,即便是軍餉不足以支撐,那麼從政入手,給予那些陣亡將士之後一定優待又何嘗不可?”
“東坡居士有詩雲,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常做嶺南人。可事實若是如此那就好了。
此地雖然瓜果甘美,可是太子爺若是看過輿圖,便知此地與內地遠隔群山,來往不便,瓜果便是爛在地裡也沒有什麼用處,此為其一。
這其二,此地地勢險要,多林少人,開荒土地少,糧食少,臣來此地前不知有多少百姓背井離鄉。”
這其中,更不必提此地那外地人並不習慣的炎熱氣候,大型蟑螂,蛇蟲鼠蟻等等外界因素。
姚啟聖在此地就任總督多年,他在記載中看到,往往來此的百姓也都住不長久,而搬離的百姓卻從未有過回來。
以至於,如今百姓越來越少,福建也越來越窮。
官府,軍營一個比一個窮,又如何能妥善的撫恤那些陣亡將士之後呢?
而姚啟聖沒有說的是,原本福建的日子遠不如現在這般困苦,最重要的還是當初的海禁之策。
大刀落下,不知有多少經商之人增加了多少成本,以至於最後生生讓福建的經濟一直回落。
姚啟聖說著,忽然一頓,笑著對胤礽道:
“太子爺,臣說的再多,也不及您親眼所見來得更加真實可信。不知太子爺您可有興致?這會兒時辰尚早,您正好與臣走出這軍營去外頭好好瞧瞧!”
“孤正有此意!先前孤來此之時,一路隻是走馬觀花,領略了福建冰山一角的光景,如今正好請姚總督隨孤一同去看看吧。”
施琅來了,操練水師的事也已經有了眉目,胤礽於是也能放心與姚啟聖一同微服私行。
而今已經是八月末,也是福建最熱之時。
姚啟勝隨著胤礽一同出去,沒過多久便已經滿頭大汗,他看著滴汗不流的胤礽不由羨慕的說道:
“太子爺天生冰肌玉骨,實在是令人羨慕不已!”
胤礽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
“姚總督說這個,此乃消暑丹之功罷了!對了,姚總督若是有興致,待孤回去練一些給大家試試!”
胤礽久在京城已經許久,早已沒有見過夏日連消暑丹都不用的人了。再加上胤礽走的匆忙,並未帶多少丹藥在自己身上,也一直沒想起這茬。
“消暑丹?”
姚啟聖從胤礽口中得知,京城百姓人人都會在炎炎夏日裡服用消暑丹或者消暑丹的丹粉解暑,也不由心中感慨:
“果然是不愧是京城啊!不知何時臣治下百姓才能,才能有京城百姓十之一二的快活自在。”
福建經濟下滑嚴重,那在京城不過幾錢銀子一包的消暑丹丹粉,若是放在福建的百姓身上……想來,他們哪怕是忍受酷暑也不願意去購買的。
“遲早會有這一次的。”
胤礽迎著炙熱的驕陽,看著湛藍的天空與蔚藍的大海,他背向大海,朝陸地行去。
他們騎馬走啊走,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看到一排零零碎碎的民房。
胤礽定的看了許久之後,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朝海的方向看去。
胤礽這才反應過來,這一路走來少了什麼?
明明是沿海的大省,可是這一路以來竟然沒有一個以打魚為生的漁民,更沒有他在現代的電視劇中看到的那整整齊齊,白茫茫的鹽田!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這靠海的城池竟然連一丁點海洋的便利都沒有吃到!
姚啟聖一直注意著胤礽,等他察覺到胤礽頓住了步子,他看向不遠處的民居,不由小聲的問道:
“太子爺,您怎麼了?”
胤礽抿了抿唇,看著姚啟聖:
“姚總督,你說當地的百姓究竟以什麼為生?”
姚啟聖立刻就知道自己此行帶胤礽出來的目的達到了一半,隨後姚啟聖驅馬向前:
“臣一家之言不可信,不如太子爺親自來看一眼吧。”
胤礽深深的看了姚啟聖一眼,出來前他就知道姚啟生的目的並不單純,但沒想到他在自己的麵前竟然如此不加掩飾。
胤礽卻什麼也沒有說,也驅馬跟著姚啟勝朝那零零散散的民居而去。
沙灘,海洋,椰子樹。
這在現代電視劇中是何等愜意的度假場麵。
可是此時此刻,這些坐落於海邊的民居,胤礽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愜意。
早在姚啟聖和胤礽帶著人從土路上走過的時候,那不過六七家的民居已經在一瞬間,“啪”的一聲,緊緊的合住了門扇。
胤礽愣住:
“這是……”
姚啟聖卻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翻身下馬,隨後上前輕輕叩了叩門。
胤礽聽姚啟聖用他已經隱隱約約能聽得懂的當地話說著:
“……借宿……銀子……”
過了許久,那扇門才被打開。
一個看著矮小,分外怯懦的男子打開了門,等他看到二人身後那兵強馬壯的侍衛下的差一點兒把啪的一下把門甩上。
還是姚啟聖眼疾手快擋住了。
“老鄉,彆急就我和他進去,彆人不進!”
姚啟聖隨後又用官話向胤礽翻譯了一通,胤礽也微微頷首,那男子這才讓開了身子容兩人進去。
姚啟聖自覺的走在胤礽的身後,對胤礽小聲的說道:
“這些年遷界令的不斷收緊,百姓們也是人心惶惶,稍一見到人數多的隊伍便不敢出門。”
無人知道,那些曾經在自己家中安居的百姓,被粗暴的士兵趕出家門,勒令搬遷之時心中的惶恐與求助無門。
即使心中再如何惶恐,再如何畏懼,等到他們發現危險來臨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還是想要躲進自己那遮蔽自然風雨的房屋。
即使,這些房屋遮不住那從京城飄來的,屬於朝廷的淒風苦雨。
“姚總督在孤麵前還真是絲毫不加掩飾呀,倘若今日是汗阿瑪在此,姚總督也會帶他來看這些嗎?”
胤礽看似隨意說著,但姚啟聖還真的認真思考了起來,但等姚啟聖思慮良久後,他不由心中卻搖了搖頭。
他不會。
這是姚啟聖的直覺。
他知道即使皇上親眼見到百姓困苦勞動,卻也不一定能改變自己的想法。
可年幼的小太子不一樣啊!
即使在本朝本代,皇上不願意廢除遷界令,那麼隻要年幼的小太子對於這些困頓窮苦的百姓心中有一絲憐惜,待到來日,未嘗不能有重見光明之日。
“遷界令一下,雖然斷絕了鄭氏闔族與陸地的聯係,但是造成的影響卻將由千千萬萬的百姓來承擔。魚鹽之利儘失,海商之道不通,福建,已經成為一座陸地上的孤島。”
姚啟聖沉沉的說著,胤礽抿了抿唇走上前,在這空蕩蕩,幾乎可以稱得上家徒四壁的小屋子,沒有一丁點嫌棄的撿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姚啟聖也不知道胤礽有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這會兒卻也適時的打住了話頭。
話說的太多,會讓人生厭的。
胤礽正在打量這座小小的屋子,隻見屋子裡隻放著一張殘破的桌子和兩把斷了腿,又被人仔細修訂好的椅子,除此之外便是不遠處的一張小床。
光禿禿的木板上,沒有一星半點的遮蔽物,這可以稱得上是連根稻草都沒有。
而這屋子裡那光禿禿的牆壁上,唯一可以稱得上裝飾的那便一條乾巴巴的鹹魚和一張破舊的漁網。
大概是胤礽盯著漁網的時間有些太久了,怯懦男子將燒好的水端了進來,放在桌上隨後沉默的將魚網放到了胤礽的麵前:
“聽,聽我爹說,這是他當初在海上打漁所用……如今已經擱置不用許久了。”
隨著男子話音落下,那漁網竟然寸寸斷裂,想來已經有幾十年未曾見水。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胤礽聽了姚啟聖的翻譯後,也不由低聲道了一句“節哀”。
男子卻隻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著擺了擺手,衝著胤礽比手畫腳一番,表示自己並不在意。
隨後,男子便拿著漁網的殘骸出去收拾。
胤礽沉默著,端著那杯水喝了下去。
海邊的水似乎連氣味都夾雜著,一絲屬於大海的鹹腥:
“鹹鹹的。”
胤礽評價著,姚啟聖卻道:
“是該鹹的,鹽貴無銀,這些百姓有時會在夜幕降臨之前海水漲潮之時,帶回來一些海水,以煎煮的方式獲得一些粗鹽。”
胤礽抬了抬手中的水碗:
“那這水……”
“海水煎多了,自然連鍋子都被其醃入味了,還要讓您多多擔待了。”
胤礽喝過水,放下了茶碗,沉默了一下,這才看向姚啟勝:
“姚總督對此倒是頗為了解。”
“回太子爺的話,了解愧不敢當之師,臣曾經也不覺百姓為何如此困苦,所以曾喬裝打扮,借宿過幾家民戶罷了。”
胤礽點了點頭,難怪姚啟生今日動作那麼熟練,原來這都是他做慣了的。
等到黃昏暮色之時,男子端上來一盤鹹魚,胤礽下意識的去看牆壁,便發現那光溜溜的牆壁真的光溜溜的什麼都不剩。
隻有一個黑色包漿的釘子還留在原地。
胤礽一時不知自己該懷著怎樣的心情去吃這條鹹魚,等他將這條鹹魚送入口中,酸,苦,鹹,各種味道百味雜陳。
讓胤礽一時不由皺起了眉頭。
姚啟聖似是不經意道:
“若是算著遷界令的時間,這條鹹魚怕是得有數十年之久了……”
胤礽:!!!
胤礽差點yue了出來,隨後就看到姚啟聖一拍腦袋:
“瞧臣這記性,海魚打不得,還是有河魚的?”
胤礽幽幽的看了姚啟聖一眼,看那盤鹹魚時確實怎麼也吃不下了。
這一夜,姚啟聖說自己要坐著守夜,那男子也將自己唯一的木板床讓給了胤礽。
但胤礽哪裡睡過這樣粗硬的木板床?
這一夜,胤礽老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胤礽還有些昏昏沉沉,渾身酸疼的都要不像是自己的身體了。
胤礽看著笑嗬嗬的姚啟聖,他合理的懷疑,這位姚總督就是故意的!
他想讓自己知難而退!
胤礽在心裡冷哼了一聲,一邊揉著脖子,一邊不服輸的走了出去,呼吸著那夾雜著鹹氣的清晨海風。
隨後,胤礽就看到那瘦小的男子,扛著農具準備朝田地而去。
胤礽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跟了上去,他看著男子走到離家不遠的一片瘦田旁邊,是的,瘦田。
地力不濟導致的黃土斑駁,黃沙晶瑩,再此展露無疑。
但即使如此,男子好像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無濟於事,依舊頂著大太陽,汗流浹背的耕種在田地中。
“他的地有幾何?”
胤礽看著男子不緊不慢的動作,不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