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是,這話他也敢當著衛臻麵說,就是代價嘛…少不了衛臻一頓老拳伺候。
但他這調侃又在理,此話一出,他和韶言都忍不住笑起來。雲修此時慢悠悠地趕上來,離他倆十步遠就聽見笑聲,他不敢上前,隻遠遠站著。
二人笑夠了,程宜風就問,“都說韶二公子神機妙算,我倒要問一句,你可知我今日為何沒去獵治嗎?”
“哦,說來聽聽?”
程宜風興致勃勃,“我昨日得了個稀罕物,兩寸大的夜明珠——才三千兩!”
“稀罕之物?”韶言輕笑,“確實稀罕,庶族公子人手一個,也就隻能騙騙你這樣的外來客。三千兩,能買幾十個。”
雲修隔老遠聽得真切,忍不住咂舌,“闊綽,真是闊綽。這不妥妥一敗家子麼?”
他杵在那裡半天,也沒隱去聲息。韶言在他剛來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可程宜風不知道。
換成彆人,像衛臻那樣的角色,聽他人這般評論自己必不痛快。程宜風的脾氣出奇的好,並不介意,黑燈瞎火的他勉強看出雲修的身形。
“朝歌第一敗家子的位置我早坐實了。每年我丟出去打水漂的銀子多的很,不差這三千兩。”
他又想起些事情,從荷包裡抽出兩張銀票塞到韶言手裡。“一提這我想起來,先前那事……還要謝你前後奔走。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事我都仰仗著你,這點銀子全是我的謝禮。”
韶言不肯收,推辭道,“我身上的銀錢夠用,犯不著用你的,等我荷包空了再找你也不遲。”
程宜風皺眉:“如何夠用!你有多少家底我還不知道麼,君氏每月予你十兩銀子,加上年底補貼也不超過一百五十兩。雖說君氏管食宿,東西什麼的都供給,你日子過得再省又能攢下多少呢?遼東不比彆處,你在這兒是東道主,上下都要打點,沒些銀子真不成。”
“不可不可。”韶言正色道,“我幫你做事,那是因為你我間的情分,不是為了彆的。哪有收銀子得道理,你這是折煞我。”
這場黑夜中的偶遇幾乎要不歡而散,韶言私下裡極少同程宜風拿出這副冷冰冰的嚴肅模樣。二人沉默著,氣氛一時間降到冰點。
雲修尋思著他要不要開個玩笑給程宜風台階下,讓這好脾氣的富貴宗主保住麵子。他正做心裡鬥爭,那邊先開口了:
“韶兄……”這語氣讓韶言和雲修身子不經意地一顫,程宜風何時如此謙卑過!
“我知你講究風雅清高,生平最注重名聲,是如鬆如竹般的君子人物。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可程某不是君子,隻是一市儈小人罷了。我拿這些銀兩並非是要玷汙你的品德,隻是我的一點謝意,你收下吧。”
哎呀,這可難辦了!韶言和雲修對視一眼,二人皆是無奈。韶言也沒想到自己的兩句話惹出這樣的事,他開口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我收下,收下就是。”他沒了法子,將兩張銀票團成一團塞進袖口。“夜裡風烈,你多穿幾層衣服,彆得了風寒。”一個叮囑不夠,他又補充道:
“遼東沒有宵禁,雖說治安尚可,但誰也不敢保證不會有人對你這樣的富貴閒人生出歹意。你身邊不帶人,真出現什麼意外,不知你能否應付的來。”
韶言催促他,“快些回去吧,莫要貪玩,清談會可耽誤不得。”
程宜風答應一聲,韶言同他告彆,走了幾步聽見程宜風囑咐他:“韶兄,我送你的生辰禮,你莫忘了打開。”
“這自然忘不得。”
“還有,初四你可有空閒,同我們一起出來聚一聚?”韶言忽想起初四之事,尚不知如何應對,因此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匆匆答道:“再說吧。”
白白得了二百兩銀子,算是他一年半的薪水,韶言卻笑不出來。他把袖口裡的銀票塞給雲修:“明兒一早你找家錢莊,兌些銀子回來。”
雲修應下,把韶言團成一團的銀票小心撫平放好。“噫!真是奇了。你說一不欠人情,二不有求於人,還有上趕著給人塞錢的。”他驚奇道,“我也沒想到,公子居然真打算用他的銀子。”
“實在是不好推拒啊。”韶言歎道,“我不能白用他的銀子,日後找機會還給他也不遲。”
雲修嘟囔道,“公子,程宗主說得對。您那點薪錢,還他好像有點困難。”
見韶言不語,雲修又問,“你說程宗主認出我是昨天的乞丐沒?”韶言答道,“我身邊從沒有過隨從,你說他認不認得出你?”
聽韶言回應,雲修繼續問,“那他就不覺得奇怪?公子昨日說的謊也太明顯些,他居然不趁此機會刨根問底?”
“你當他是傻的?”韶言笑道,“他聰慧的很,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那……那衛宗主就是傻的啦?”
韶言皺眉,“此話怎講?” “若今日我們遇見的是衛宗主,以他的性格定會大動乾戈。”
韶言本不想回答他,但又想到雲修日後指不定會和衛臻有接觸,可不能再觸黴頭。讓他了解衛臻的性格也是好的,彆像韶三那樣。
他答,“也不是。依我對衛宗主的了解,若真如你設想,他今日可不是大動乾戈那麼簡單。可他不傻,坐穩宗主之位的,幾個是傻子。”
他細細思索一番,又答,“也許是性格不同,程宗主心思都在彆處,不會管那些他覺得沒什麼趣味的事。至於衛宗主……雲修,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衛宗主麼……”雲修想了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百聞不如一見。外界的傳聞原是不信的,哪裡會像他們形容的那樣可怖,隻覺離譜。如今見到了更覺得離譜,外人將衛宗主描繪的未免太溫和了。”
倒是情理之中的回答,韶言不覺意外,心裡還是免不了感歎。
走了幾步,他還是忍不住停下來歎氣:
“他早些年還是衛二公子時,不是這樣的。近些年性格愈發暴躁易怒,也可以理解。身為宗主,事務繁雜,他不像程宗主般得過且過,也不像君宗主有兄弟幫忙。他大多數時候,脾氣克製的很好。隻有遇見我們這樣的人才有地方撒氣,受著吧,受著就是。”
“隻怕隻有公子你這樣好脾氣的受得住。”雲修幽幽道。
二人一時無言。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靜謐的街道上時不時傳來野貓尖利的叫聲,似乎要將人帶到神秘漆黑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