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有理有據地反駁他,“現在是四月,就連街上的店鋪都關了十之八九。我到哪裡去找寮長?”
韶清樂被噎得啞口無言,心裡惡狠狠地想著遲早有一天要廢除遼東四月的破規矩。他深呼吸幾次,“問題不大,再等幾日……”
他放開韶言,垂頭喪氣地坐在乾草上。韶言心裡有點過意不去,陪著他坐下。兩人擱著一道木柵欄對視,韶清樂幽幽道:
“真的很像……”
“呃,有那麼像嗎?”韶言摸摸鼻子,他差不多都快忘了親爹親娘什麼模樣。
“不能說你和你爹一模一樣,但十之七八是有的。”韶清樂思考了一下,在空氣裡比劃了一個大致的人影。
“硬要說,他比你高,比你老,比你寬,除此之外沒什麼差彆。我估計你到他那個年紀也得那樣。”
他像是在想象那樣的情景,“噫——”韶清樂麵上露出嫌棄的表情,“你還是彆變成那樣的好。”
少年將左手伸進右隻袖子裡,摸了半天摸兩顆豬油糖,給了韶言一顆:“韶氏書山府人士,韶清樂。目前還沒有表字,職位嗎……勉強算是長公子伴讀之一。”
韶言笑著接過,“韶氏不鹹山人士,韶言。沒有小字,也沒職位。”
韶清樂點點頭,把糖扔進嘴裡,“有一說一,二公子您可比長公子惹人喜歡多了。我雖然才和你說了幾句話,但能看出來你是個好相與的人——跟大小姐一樣。”
提起韶氏,韶清樂的算是打開話匣子:“可是奇了,大小姐長相也隨宗主,我第一次見她時忍不住以貌取人,以為她同韶——同長公子一樣是個……”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韶言,似乎心有顧慮,但隻是一笑:“我以為她同韶景一樣是個沒腦子的。”
聽人如此詆毀自己兄姊,韶言情緒平淡,隻是凝眉而視,眼角眉梢都是溢出來的疑惑。
韶清樂見他如此反應,忍不住問:“你不生氣。”
“實話實說,談不上生氣。”韶言把玩起手裡的糖塊,“我打從出生起就沒見過兄姊,此時再說什麼手足情深,不是太虛偽了嗎?比起生氣,我倒是更好奇你為什麼對我兄長評價這麼差。”
“謔——二公子您倒是開明。”韶清樂嚼著糖,把糖紙疊成四方塊。“我跟長公子的恩怨那可得從頭說起。”
韶言微笑點頭:“洗耳恭聽。”
“不是我硬要同二公子你攀關係,論起來,我和二公子是同一個曾祖父。”韶清樂低著頭,斟酌著語言。
“您祖父——就是先宗主,登上大位之前是費了一番功夫。他兄弟多,雖是嫡子,卻又不是嫡長子。何況他父親又昏庸,搞出寵妾滅妻的戲碼。總之一番折騰下來,先宗主原本十幾個兄弟,到最後隻剩下一個。”
“就是我家王父。”
他不管韶言訝異的表情,自顧說道:“因此,這同宗家最近的便是我家,給二公子選伴讀自然要從最近的親戚裡選。我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堂兄弟,雖然也沒什麼腦子,但都是好人——以後有機會引薦給二公子認識。”
說到這裡,韶清樂忍不住歎氣:“沒腦子也有沒腦子的好處。正是因為他倆沒腦子,所以才免遭厄運。”
他抬起頭,麵露怒色。“長公子純純有大病。”
“畢竟是長公子,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韶氏宗主。嚴格教養是真,嬌生慣養也不是沒有。故而那大公子骨子裡就透著一股驕傲勁兒。往難聽了說,他這人剛愎自用自以為是還傲慢無禮,一庶族公子,不知道哪來的得意!韶俊策到底怎麼把他養的腦袋空空?”
越說越有勁,韶清樂甚至擼起袖子:“我就是看不慣他那頤指氣使的樣子!三年前他們選我做大冤種伺候他韶景,我呸!指望我和他們一樣慣著這冤家?我偏不!我和他兩天一大吵三天動一次手,死磕幾個月韶俊策可算是鬆口。但他沒放過我,而是把我那兩個堂兄弟拉過來一起伺候他的好大兒。我們仨冤種圍著一個蠢貨轉!所幸沒過多久就去了機關城,那裡同齡人多,願意捧他臭腳的大有人在。”
“嗯……”韶言聽完尷尬一笑,“我不是為他說話,但他也不能如你所說的這般不堪吧?”
韶清樂冷笑,“我對他的評價已經很留情麵了。二公子這是還沒遇見他,你同他相處一天,就會明白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韶言是被一悶棍打暈了扛進來的,腦袋疼痛不止。他爬起來專心致誌地聽韶清樂說話,如今竟有些頭暈。
韶清樂見他捂著後腦勺,麵上露出關切之色。“二公子,讓我看看你腦後有沒有留下瘀血。”
借著今夜明亮的月光,韶清樂扒開韶言眼皮,又仔細盯著他眼眶看,還出聲問他是否感到惡心。
韶言搖搖頭,反問道:“你還懂醫?”
“興趣罷了。”他翻弄韶言腦後的頭發,仔細地檢查。“看得出下棍的力度有所控製,沒什麼大礙,睡一覺就好了。”
韶言強撐著道謝,慢慢爬回角落準備休息。他剛躺下沒多久,便聽到牢房裡傳來輕輕的啜泣聲。
離他很近。韶言這才注意到自己這間地牢裡還有個人,也是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在角落裡縮成一團。
他費力地爬起來,走到那少年的旁邊。韶言的眼睛在黑夜裡同白天是一樣的,他清楚地看到那少年衣服上精美的刺繡。
這布料看起來竟比之前他身上那件還要昂貴,這是哪家的公子啊?
這小公子根本沒意識到有人靠近,隻顧著哭。韶言怕嚇到他,輕輕地推他的肩膀,問:“你是哪家的公子啊?”
小公子翻過身,眼圈紅紅的,抽抽噎噎地回答他:
“穗城元氏,元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