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本丸,補償上門之後,他果然看到了被送來的一箱小判。重達三十斤的箱子他輕鬆就能抱起來。
數著箱子裡的小判,對其他東西卻沒有投過一個眼神的羽仁徹,問五虎退。“退,如果我不做你們的主人,你們會怎麼辦?”
五虎退想了想,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應該會回到主體吧。”
“這是好事嗎?”
“我們這些付喪神,之所以願意被召喚,除了想被使用外,是為了獲得功績,提升本體的神格。”五虎退想了想,說道,“雖然遇過不好的事情,也遇到了好的事情,對我們來講也僅僅是一段體驗人間的旅程罷了。”
“之前歌仙跟我說過,有個東方的國家流傳著,神明會轉世人間,經曆世間種種苦難,磨礪自己的心智,再回歸原處。”羽仁徹點了點頭,表示他懂了,“原來如此。”
他沒再開口,反而是五虎退有些緊張的看著他。“徹,您如果想知道小判有多少,我們可以跟您一起數。”
說著他伸出手,羽仁徹看了一眼,用枯瘦如柴的右手拍了一下。“這是我的,彆碰。”
“……哦。”五虎退低落的縮回手。他差點忘記,這個養大的人類獨占欲很強,不喜歡被人碰自己的東西。
他在時政的休息室裡,聽到之前救治他們的審神者,他本丸裡的三日月說,之所以羽仁徹會這樣,應該是他擁有的東西太少,才會養成這種要死死抓住的心理。
這麼想著,有點心疼。
五虎退抬眸瞥他:“徹,你喜歡這些東西,我們會努力為你帶來更多的,很多很多,讓你花不完的小判。”
羽仁徹這才拿正眼看他,又飛快收回目光。五虎退有點傷心,感覺自從被救之後,他就越來越冷淡了。
數完小判後,羽仁徹揉了揉筋骨對他說:“行了,我要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五虎退點頭,離開後還拉緊了拉門。這座本丸也重修過,不過半天時間就換了樣,處處是新的,處處不自在。
羽仁徹看了眼箱子裡的小判,找出了櫃子裡從萬屋新買的一個黑色的背包,將小判都倒了進去。背包放在角落,鋪了被褥,躺下。
沒有睡意,現在太陽剛下山,提前吃了晚餐,燭台切給他做了一頓很豐盛的大餐,幾百個盤子,一盤隻有兩口的份量,讓他每個都能嘗到。
還吃到了三種蛋糕,冰激淩、團子、布丁等等,最後用不用煮也會甜,還不會澀的西瓜做飯後水果。
他砸吧嘴,回味著那些味道。
但想到淨化過的小夥伴們,雖然也坐在大廳裡跟他一起用餐,他們臉上那輕鬆的,沒有陰霾的笑臉,又讓他因為回味美食而高漲的情緒沉了下來。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覺得有點壓抑,心口有點鈍痛。但他還知道怎麼用毛筆,怎麼寫字。
於是坐起身,翻出了紙筆,開始在書桌上寫信。
他的字是歌仙清醒時手把手教的,因為年歲和常年吃不飽的關係,沒有什麼力度,但隻是美觀而言,工整又端正。
一個個間距一樣,比劃眾多的漢字從右到左,從上到下的落在雪白的紙上。他寫得很慢,不想浪費掉這麼光滑又白亮的紙。
寫壞了,不僅浪費了紙,還浪費了墨。他以前連墨都沒有,隻能用草搗出來的汁或者水來練字。
才不過短短的幾行字,花費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等到最後一筆落下時,一滴汗滴在了紙麵上。他連忙收起,汗水沒有糟蹋到紙,隻是落在了棕黑色的紋路美麗的實木桌上。
一滴一滴,越來越多,聚在了一起。
想起了偶爾的陰天,連綿細雨,付喪神們失去陽光,也失去了理智。上一刻還在給他縫補衣服的破角,絮絮叨叨像個姐姐一樣數落他的亂,突然拔刀砍傷了他的左手,深可見骨。
清光擋住了發狂的安定,恢複神智沒幾天,已經能夠自主出門的安定,刺穿了清光的腹部。清光轉過頭,兩隻眼睛逐漸的被紅色覆蓋,艱難的朝他吼:“回去!回去!”
他踉踉蹌蹌的,捂著傷口跑回了天守閣,血液落了一地,蜿蜒的血跡在天守閣的拉門前終止。
他按下了結界的開關,猛地聽到一聲驚雷響,從窗外漏進的光,一瞬間照亮了烏黑的走廊。倒映在拉門前的,是一個陌生的又有點熟悉的持刀身影。
那是一直待在房間不喜外出的山姥切,他很少見到對方的身影,像是幽靈一般徘徊在陰影處,但歌仙偶爾會抱怨山姥切偷走了他準備洗的,屬於羽仁徹的衣服。
過了一會,又會將洗乾淨的衣服疊好了放在歌仙的門口。歌仙說,若是他沒及時發現晾起來的話,衣服會留下難聞的氣味,不夠風雅。
回憶越來越多,八年的時光,承載了太多屬於他們獨特的記憶。有好的,有壞的,有甜的,也有苦的。
羽仁徹將信疊起來,放進了信封裡,塞進了抽屜。站起身拉開紙門,蹬蹬蹬的跑下樓,跑到了離天守閣最遠的一處院子。
這裡被重修,但大家依舊習慣住在他們原來的房間,擠擠挨挨的,連成一排。他用力的握拳錘著門,沒兩下燭台切就開門。
他眸光一滯,蹲下身用仰視的角度看著羽仁徹。隨手抓起他一隻腳丫,拍掉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拍另一隻。
“怎麼了,是新襪子不喜歡嗎?那讓歌仙找找更軟的布料給你做幾副好嗎?”
羽仁徹搖了搖頭。
“你的眼睛怎麼紅了,是不習慣,還是不喜歡裡麵的裝飾?明天喊人來重新布置好嗎?”
羽仁徹再一次搖頭。
“那是肚子餓了嗎?”
羽仁徹搖了搖頭,又點頭。
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聲音不如普通的十歲幼童般清亮。說話時脖子上的肌肉抽動,那在治療下淡化許多,卻還未消失的十指淤痕,也在時而抽動著。
“我不穿襪子,以前不穿也可以。”
燭台切笑著說:“那是以前沒有條件。”
“現在的房間,東西好多都不認識,不會用。電腦是什麼?電視是什麼?打印機、鋼筆、手機、耳機……”
“等時政的老師來了,他們會教你。”
“但是……”羽仁徹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他蹲下身,臉埋在膝蓋裡,肩膀一抖一抖的。
不知何時,其他的付喪神也都走出了房間,蹲下身將他圍在中間。
好久好久,直到雙腳都沒有感覺了,羽仁徹抬起乾淨的,卻沒有幾兩肉的小臉,臉頰帶著紅暈,雙目紅腫。
“想吃糖。今天為什麼沒有做,想吃燭台切做的水果糖。”
沙啞的聲音,細弱蚊吟。
但燭台切聽到了,他擼起兩邊袖子,用力的點頭:“好哦,現在就做!”
五虎退連忙說:“我去摘果子!”
前田也說:“今天看到了,結了兩個好大的果子,比徹的手掌還大呢!”
他們兩個牽著走,跑向櫻花樹,在靠旁種著一棵移植過來的果樹。這是羽仁徹前年生日時,他們想儘辦法移植過來的野樹。沒打過農藥,沒有嫁接,沒有改良,就隻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代的長在山林裡的普通的果樹。
隻有這種樹會結出煮了之後有甜味的果子。
移植了六棵,隻有這棵頑強的活下來。
歌仙給燭台光打下手,亂用濕帕子給羽仁徹擦臉,清光和安定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山姥切裹著破舊的床單躲在角落。
很快的,羽仁徹吃到了他想要吃的水果糖。
不是熟悉的味道。
舌頭已經知曉了真正的甜的滋味,再吃這種東西時,一口進去就酸得牙齒麻麻的,嘴巴裡一陣苦一陣澀,那點子甜味就微乎其微起來。
“好甜。”羽仁徹將一整碗吃完,勺子放在連碗底都舔乾淨的白瓷碗裡。
“我去睡覺了。”
說完這句話,他冷漠的轉身,朝著天守閣快步的走去。
踉踉蹌蹌的,點點滴滴的水漬落在了走廊,蜿蜒的痕跡最終隔絕在天守閣拉緊的紙門外。
就如那天被雨衝刷乾淨的血跡一般。
一眨眼,蒸發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