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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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讓蘇梨愣了很久。
好像不是難過, 而是覺得好可惜,好遺憾,曾經如此愛過一個人也會在未來變成毫無波動的過路人嗎?
蘇梨無法否認他們倆之間還存在一些感情。
雖然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就到這裡了, 但當他的氣息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裡的時候, 蘇梨清晰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的緣分在流逝, 這種感覺,竟然比分手後的痛感讓人覺得更難受。
好像見過了漂亮的花,又眼睜睜地看著它枯萎,後來,真的還能想起來花開的時刻嗎?
蘇梨愣著神, 所以也沒有掙紮,沒有掙脫這個懷抱, 她有一種平靜的難過,什麼都不期待,也什麼都沒有等。
她隻是感覺到祁湛的手收緊又無力地鬆開。
他們倆站在那路燈下,影子被交纏在一起,祁湛垂眸看著她, 有很多想問的話, 卻也很難開口, 如果蘇梨的反應大一些,還能算是鬨脾氣。
但她太平靜了。
最令人害怕的, 不過就是對方的平靜, 當一個人無法再牽動對方的情緒的時候,就真的很難再回到過去。
這無關所謂的“彌補”, 因為在她的心中,一切都不重要了。
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場平靜的告彆, 不會聲嘶力竭,她不會期待他的回應,不會期待他再做任何事情,也不會因為他當初的不回答而不甘心。
剛分開的那兩天,蘇梨常常在想,為什麼“我好想你”這樣甜蜜的四個字,竟然會在某一個時刻成為自己的痛苦。
可現在,祁湛站在她麵前。
她也不會想再說出想他這幾個字。
無力感開始蔓延,她就算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就算他們還能在此擁抱,但心的距離已經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祁湛。”蘇梨抬眸,就著這昏暗的光看他。
他逆著光,蘇梨的視線被氤氳起模糊的光圈,朦朦朧朧,似夢一般,但誰都知道這是現實。
因為夢境是美好的。
會覺得殘酷的、痛苦的才是現實。
如果無法區分夢境和現實,就去感受痛。
她恍惚想起那遙遠的曾經,想起海風掀起他衣角的每一個瞬間,想起兩個人一起沿著海岸線並肩走的那些時刻,想起那個——
曾經是她人生全部救贖和支撐的少年。
好可惜啊,好可惜,他們都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隻是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結局了。
她的聲音是輕的,甚至算得上是溫柔的。
“或許現在的我們,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在未來某個時刻想起你,會不會突然覺得可惜,會不會就這樣成為這輩子的遺憾。”
“就算我以後會後悔…”
“可我相信自己這一刻的選擇。”
“我們不要在一起了,跟你在一起讓我覺得難過。”
“因為覺得很辛苦,因為覺得難過,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要再愛你了。”
蘇梨看著他,嗓子間有些刺痛,她覺得難過,眼眶也莫名開始有些濕潤,可她的眼淚沒有掉下來,她隻是自己鼻酸。
眼裡的淚光被路燈照亮,可她偏頭對他笑。
“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你呢?”
她看到祁湛的手抬起來,他似乎想觸碰她,想要摸一摸她的臉,但抬起來又放下去,他的手在顫抖,他看著她,無法往後退,但也無法往前。
“我做不到。”
驕傲倔強如祁湛這樣的人,從未說過自己做不到,以前就算蘇梨跟他說要天上的星星,祁湛都會答應下來說要摘給她。
很多年前,他們被困在那小漁村的時候,沒有人相信他們能走出去,以他們倆那條件,也過不上什麼好日子。
可是蘇梨說她想去寧城,想去看大城市,祁湛也會拚儘全力帶她出來。
無論發生什麼,祁湛從未說過他做不到。
祁湛聲音壓著,問她:“我怎麼才能做到,你告訴我。”
“愛是一種能力,學會不愛也是一種能力。”蘇梨吸了吸鼻子,“我們都得學會的。”
她說完的半分鐘裡,祁湛都沒有再說話。
蘇梨到最後都沒有告訴他,到底是哪裡不好,到底是哪裡讓她覺得難過,因為都已經不再重要,既然決定分開,也沒有解決這些問題的必要了。
亦或者說,這些問題在蘇梨眼中,早已是無法去解決的難題。
祁湛的肩膀稍有些往內扣著,他卸下了太多的驕傲,卻無法再抓住她,蘇梨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從他身邊走過。
跟他擦肩而過,走向相反的方向,就像他們注定的結局。
最後的畫麵一定是用背影跟對方道彆。
可祁湛回了頭,他追上去,眼睛紅著:“梨子…”
她沒有回頭,也看不見祁湛泛紅的眼,也看不見他在顫抖的肩膀,看不見他的淩亂和狼狽,看不見他的眼眸失去光亮的黯淡。
她不想看,也不願意看。
蘇梨埋頭往前走,可到最後也依舊溫柔地開口:“你不要叫我了,我怕你難過。”
那不被愛的難過,她清楚記得。
她知道的,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完全消失,祁湛也沒有完全不愛她,隻是現在的感情程度已經支撐不了任何。
她也知道,會難過,會痛,他們都會。
所以她才說,希望他不難過。
蘇梨甚至不想讓自己曾經如此愛過的人也受這樣的苦。
不想歸不想,可這就是她不會再猶豫的選擇。
祁湛跟著她走了很遠的路,蘇梨能感覺到,但她從未回過頭,隻是自己一起往前走,走到某個路口的時候,她停下腳步。
“不要再跟我走同一條路了。”
“我們都要繼續往前走的,分開走吧,各自走自己的路。”
…
祁湛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她做了決定,就不會再給他想要的答案了。
他沒有回去繼續忙工作的事,而是跟蘇梨一樣,回了一趟小漁村,兩人在某些方麵是極其相似的。
祁湛突然回去,也沒有提前告訴蘇奶奶。
蘇奶奶也是一向把祁湛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來看待,畢竟祁湛也沒有什麼親人。
如果說蘇梨隻是一個被彆人的言語和眼光困住的可憐人,那麼祁湛的“自由”隻是因為他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
除了蘇梨以外,沒有任何東西。
祁湛從小就在小漁村的孤兒院長大,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被拋棄的,就連院長都有些想不起來了,所以祁湛身上總有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兒。
光腳不怕穿鞋的。
擁有的越多的人,才會越害怕。
所以以往祁湛護著蘇梨的時候,他也是真的什麼都沒怕過,被人拎著刀直接刺進肩膀的時候也沒有吭過一聲疼。
或許以前祁湛,也以為自己不會輕易掉眼淚。
可蘇梨那麼輕輕落下來的,甚至算不上狠話,她甚至是溫柔的,就能讓他所有的防線都崩塌,根本不堪一擊。
祁湛跟蘇梨一樣,都是到了以後直接敲門。
蘇奶奶打開門,看到祁湛站在門外,神色有些落魄,甚至下巴還有些泛著青色的小胡渣,看著人有點頹,她又看了一眼祁湛身後。
蘇梨沒在。
但也在蘇奶奶的意料之內。
他們倆出去的這些年其實很少回來,兩個人工作都忙,蘇奶奶也跟他們說讓他們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也不需要擔心家裡。
反正祁湛每個月都會準時把錢打過來。
現在年紀大了也沒什麼追求了,拿著祁湛給的那些錢都可以隨便逍遙自在,跟街坊鄰居打會兒麻將。
其實上次蘇梨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奶奶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小丫頭平時跟祁湛形影不離的,竟然會一個人回來,一個人去海邊發呆。
所以今天祁湛也一個人回來,她沒有太意外,似乎自己也是在等待著這一天。
蘇奶奶還是假裝吃驚,拍了拍祁湛的肩膀:“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也沒給你準備什麼吃的。”
“沒關係。”祁湛應著,“我就是回來看看您…”
蘇奶奶笑了一聲,轉身進屋,還說著:“前麵梨子回來的時候也這麼說。”
“她…回來過?”
“是啊,一個人回來的。”蘇奶奶說著,準備去做飯,“她也是,根本不提前說就回來了,不過那天我也想辦法給她又買了點吃的。”
祁湛沒說話,奶奶回頭看了他一眼。
她繼續說:“你呢,回來就跟我一起喝點白粥就行了。”
祁湛也沒有說什麼,他更不可能有怨言,隻是應著:“好,辛苦奶奶。”
蘇奶奶真的就隻是煮了白粥,連泡菜都舍不得給祁湛撈一個,她坐在他對麵,看他把這白粥咽下。
“阿湛,會覺得不甘心和委屈嗎?”奶奶開口道。
“什麼?”
“同樣突然回來,但我會給梨子想儘辦法準備彆的吃的,卻隻給你一碗白粥。”
祁湛抬眸,發現奶奶其實早就知道了什麼。
也是,奶奶一向是聰明敏銳的。
“並不是奶奶覺得你不是親生的,不把你放在心上,隻是…”
“阿湛啊…”
“你是男孩子,總得多擔著一些的。”
祁湛“嗯”了一聲,“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