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延商回到班後, 其他同學也都陸續回來了,大家都在熱議剛才在操場發生的事。其中萬一洪的嗓門最大,人才到班級門口聲音就先傳了進來。
“小蒯給了我顆, 我都沒忍心丟, 欺負個女生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胡駿說了他一句:“你昨天不是還義憤填膺的?”
“我義憤填膺也是看臉的, 誰知道是個姑娘嘛......”
說著幾人從後門進班, 梁延商坐在最後一排, 抬眼問了句:“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這不問還好, 一問起來整個講台都成了萬一洪發揮的場地。他連比劃帶表演, 一人分飾好幾角把剛才主席台上的一幕活靈活現地表演出來。特彆是表演到尹澄被砸停頓的那一段,他抬起手肘高舉過肩,一副同歸於儘的表情, 很是浮誇。
前排有女同學看不下去了, 拿起膠帶朝他砸去:“得了吧你,人家站那都沒動,有你這麼神經?你怎麼不去當演員......”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罵。沒人注意到梁延商的眸子逐漸暗沉,周身泛著冷意, 沉默地坐在位置上。
他雖然不是個老實本分的學生,也會惹是生非,偶爾不按常規隨心所欲, 但自問從來沒有牽連過彆人。
儘管是無心之舉, 可到底西紅柿這個想法因他而起, 他質問自己昨天為什麼要吃那個西紅柿。
就因為他的西紅柿讓一個女生陷入這麼難堪的境地,偏偏那個女生是尹澄。
梁延商的心情像哽著一塊石頭,堵在那上不去下不來。想到前不久尹澄還在老杜辦公室幫他解了圍,他就感覺自己這是忘恩負義, 成了間接幫凶。
從來沒有一件事,一個人讓他如此內疚和難受。
上課鈴響了,往常曆史課睡得最香的他,今天就乾坐在那。
教他們曆史的趙老師好幾次抬頭看向坐在最後一排的高個男同學。也不知道這位同學今天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整節課都端坐著,苦大仇深地盯著她,看得這個女老師渾身不自在。
晚上回到家後,梁延商書包都沒放下,單肩挎著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就那麼杵著。
陶女士見終於有機會逮著他了,走過來就是一通數落。
“我警告你,下次要是再動我果園裡的東西,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跟你說了多少遍,想吃什麼跟阿姨講,你就是手癢。家裡那麼多吃的你不吃,非要摘藤上的東西。”
“那顆西紅柿是結得最好的一顆,我都沒來得及拍照你就給我摘走了,你......”
梁延商冷不丁地扔掉書包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把陶女士嚇了一跳,以為兒子青春期逆反心理要爆發了,她還特意往後退了一步。
緊接著就聽見梁延商聲音悶悶地從胸腔裡擠了出來。
“對不起。”
陶女士的腦回路壓根就沒轉過彎來,就剛才梁延商站起身那氣勢,發飆嫌她囉嗦她倒覺得正常,這突如起來的一句道歉反而把她驚得不輕。
梁延商打小就跟個小大人一樣,不肯服輸不願低頭脾氣犟。前幾年最調皮的時候跑到康主任家裡玩,把康主任家鵝的毛拔了。等陶女士趕去的時候,就看見院裡的鵝東禿一塊,西禿一塊,沒一隻幸免。她氣得問梁延商怎麼回事?他還振振有詞地說是鵝先追著他咬,他才拔它們毛的。
陶女士讓他跟康主任的愛人道歉,他梗著脖子硬是一句道歉都不肯說,還說自己沒有錯,他這是正當防衛,說得一套一套的,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臨走時康主任的愛人擔心自家鵝真咬了梁延商,送了他們一隻鵝回去煲湯。梁延商神氣活現地拎著鵝走在前麵,留下陶女士過意不去地一個勁說抱歉。
當年梁延商薅了那麼多鵝毛都沒有半點歉疚之心,今天就為了顆西紅柿突然態度如此誠懇,讓陶女士深感意外。
但見他擰著眉心,神情晦暗的樣子,又不像是裝的。
陶女士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剛才話說重了,傷到兒子的自尊心了。
看著眼前這麼懂事,知錯就認的好大兒,她心疼地安慰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瞧把你嚇的,也就是個西紅柿而已,咱家也不是供不起,你要實在想吃就吃吧。對了,那個西紅柿媽種得怎麼樣?口感好不好?”
梁延商回過身拎起書包一聲不吭地上了樓,陶女士看著他這反常的狀態有些擔憂起來。
通常梁延商睡眠質量很好,基本屬於碰到枕頭就能睡著,但今晚他卻遲遲無法入睡。
房間的燈關了,他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尹澄雙手撐在洗手台邊單薄的背影,脆弱欲墜的樣子戳到他的心窩裡,胸口也跟著發悶發疼,他負氣地握起拳頭對著心臟的位置就狠狠來了一下,更疼了......
半夜的時候,梁延商已經很困了,就是心事重重無法完全入睡,思緒全都攪合在一起。
搖晃的眼神、被風吹起的發尾、那一截纖柔的腰肢,還有淡藍色胸衣的輪廓。所有的畫麵調和成一種朦朧不清的悸動,胸腔裡的火苗本能地燃燒著,一直燒到了夢裡。
而夢中,這些畫麵變得更加真實具象。他走向那片洗手台,將脆弱的身影擁入懷裡心疼地抱著她。尹澄在他懷中抬起頭來看他,她眼裡灑著搖晃的星辰,那是他見過最美的雙眸。他禁不住伸手觸碰,像水流撫過他的指尖般柔軟的觸感。他體會到了躁動的感覺,通過四肢百骸蔓延讓每一個細胞都徹底覺醒。
柔軟的腰肢被他牢牢握著,鼻息裡是她特有的柑橘香甜,他的呼吸瞬間淪陷,為她沉淪,為她瘋狂。
一陣鬨鈴的響聲吵醒了梁延商的美夢,他煩躁地按掉鬨鈴,掀開毯子往下一看。
“操。”他“咚”的一聲跳下床。
陶女士正好來喊他起床,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了一跳。當即敲門問道:“兒子,你怎麼了?從床上摔了?”
梁延商邊往洗手間走,邊對門外喊道:“沒什麼,你彆進來。”
梁延商在房間裡搗鼓半天都沒下來,聯想到昨天他回來後的狀態,陶姐很是自責。
下樓後還和梁爸說:“我對兒子是不是太嚴厲了,他摘了一顆西紅柿,我說他了,他好像很難過呢,一早上在房間裡都不肯出來。現在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差,被說幾句就想不開。”
梁爸笑道:“你放心,我家這個小子要能有這個思想覺悟就好了。他彆說想不開了,能把你的話聽進去就不錯了。”
正說話間,梁延商從樓上下來了,徑直往外走。陶女士喊了他一聲:“早飯不吃了?”
梁延商眼神閃躲,也不知道在彆扭什麼,順手從桌上拿了片麵包塞嘴裡就走掉了。
陶女士看著兒子鬱鬱寡歡的樣子,唉聲歎氣了一早上。直到她走進院中,整個人都傻了,她種的西紅柿藤被連根拔起,扔了。
陶女士瞬間火冒三丈,對著準備出門的梁爸吼道:“我就不該心疼你家兒子,這個逆子!!!”
梁爸一條腿已經邁上車又收了回來,走到陶女士身邊望著滿院狼藉,攬過陶女士的肩膀,笑道:“你看,我說得沒錯吧,這才是咱們兒子能乾出的事。”
陶女士氣急:“你還笑?”
“十幾歲的小夥子有點脾氣很正常,總比憋在心裡抑鬱想不開強,等他回來我和他聊聊,你就彆說他了。”
陶女士一聽是這麼個理,也就不打算跟兒子計較了,交給丈夫處理。
......
梁延商打從踏入校門起就板著個臉,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錢一樣。誰盯他多看兩眼,都要結冰的節奏。
他心裡不痛快,本來因為西紅柿的事就感覺對不住尹澄,讓她蒙受了那麼大的委屈。誰曾想回去後還夢見她了,夢見也就算了,在夢裡他還把她給欺負了。這是人乾的事嗎?他身為一個正直無邪的大好青年,怎能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這讓他對尹澄的歉疚無形中又加深了一重。明明已經夠歉疚的了,偏偏昨晚那個夢在他腦中揮之不去。壓根不能想,一想就躁動,這讓他越來越罪惡。
這罪惡的枷鎖弄得他跟中了邪一樣,下課也不出教室,就知道埋著頭在書上塗塗畫畫。
萬一洪和柱子實在忍不住了,從教室後門繞到梁延商身後,想悄悄偷看他到底在畫什麼。
等梁延商發現身後站著兩人的時候,書已經被萬一洪搶去了,萬一洪笑得前仰後合地問:“你畫的這是個人還是隻鳥啊?”
梁延商冷著個臉:“鳥你大爺。”
柱子細細研究了一番,提醒萬一洪:“這翅膀不是鳥,你沒看頭上還有個環嗎?這是天使。”
他們嗓門太大,班上許多人都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