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吧。”
蒙在唐柏若眼睛上的兩隻手移開了。
她慢慢睜開眼。
光線緩緩傾瀉進視野。
夜空一望無際, 就像看不見頭的寶藍色大海,數不儘的星芒散落在沒有一絲皺褶的海麵上,幽幽地閃爍著光亮, 就像海麵上零星的燈塔。
“怎麼樣,是海吧?”解揚說。
星光仿佛落在她的眼眸裡, 她看著解揚的微笑, 眼睛亮閃閃地用力點了點頭,臉上露著羞怯的笑意。
小山般的乾草堆上, 他們並排坐著,膝蓋以下的雙腿垂在乾草堆外。仲夏夜的晚風涼爽乾燥, 一次又一次地溫柔拂過少男少女的麵龐。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來這裡透透氣。”解揚凝望著星空, 那雙幽深而沉靜的眼眸, 寫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那是比頭頂的星空,更像大海的存在。
“這是我們的海。”他說。
唐柏若抬頭看向遙遠的星空。
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也像海水那樣覆過她的頭頂。
那些閃亮而遙遠的星星, 仿佛沾滿了霜花的糖果, 在縣城最昂貴的蛋糕店裡出售,他們隻能隔著好像永遠也無法跨越的玻璃牆相望。
真正的海是什麼樣呢?
究竟是天藍,還是蔚藍, 亦或是璀璨的湛藍?
她真想親眼見見那樣的壯闊啊。
“等考上大學, 我帶你去看真正的海。”解揚說。
“……好。”唐柏若說。
那是他們最後的美好。
第二天是星期一。他們結伴步行兩小時,從半山腰上的小山村來到位於三川縣上的學校。
模糊不清的上課鈴響起後,班主任帶著一個從未見過的新麵孔走入班級。
班主任介紹說,這是新來的轉校生,以後大家要好好相處。
新轉校生身上有一種他們從沒有見過的氣質, 讓最聒噪的馮小米在內的全班三十二個人都不約而同寂靜下來。
“你坐那裡吧,宗相宜旁邊的空位。”
紮著兩條烏黑辮子,帶著圓形黑眼鏡的班長默默紅了耳朵,垂著眼睛不敢看人。
在鴉雀無聲的緘默中,轉校生走下講台。
他踢開宗相宜身邊的空位,走到她之後的最後一排坐下。
唐柏若屏住了呼吸,想象到脾氣暴躁的班主任會發多大一通火,然而,後者隻是淡淡地掃了轉校生一眼,隨即便開始了第一節早課的內容。
後來,她知道他身上那股不同於旁人的威懾力來自何處。
來自腳上那雙據說要上四位數的限量版球鞋,來自不論何時永遠潔白的耐克棉襪,來自手腕上那一看就無比昂貴的機械手表,來自隱隱散發出發蠟香氣的黝黑發絲,來自那天不怕地不怕,好像能夠淩駕一切規則之上的自信。
他的雙眼,清清楚楚地寫著對三川縣,以及這裡所有人的不屑和厭惡。
他有這樣的資格。
不到幾天,曾經的4班刺頭陳皮成了轉校生的左膀,而陳皮的跟班馮小米,也搖身一變成為轉校生的右臂。
曾經那些在學校裡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夢想著以後成為“古惑仔”的壞學生們,在轉校生麵前,紛紛夾起了尾巴。
他們的拳頭不一定沒有轉校生的硬。
但他們的家世和背景一定沒有。
不過幾天,轉校生的各種流言就在整個三川縣都傳開了。
他的父親是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那個成功商人高明,他們家的財產不是用千萬來計數,而是用億萬。
一個億,對高家來說也是小意思。
而在總人口隻有十萬不到的三川縣中,人均純收入隻有841元。
萬已經很遙遠了,更何況是億。
即便高山遙在這三川縣不小心殺了人,高家也有足夠的錢為他擺平所有麻煩事。
他和那些整日嚷嚷著要“殺了你”的小混混不一樣。
他真的能夠殺人。
隻要他想。
高山遙的存在,就像一輛忽然開過的越野車,忽然碾碎了路邊的玩具小車——甚至事情發生之後,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碾碎了什麼。
三川縣是他的玩具。
她和解揚也是。
一開始,隻是用美工刀將解揚的橡皮切成無數碎塊,切掉他的所有教科書右下角頁數,或是趁解揚還沒來教室的時候,把整瓶膠水抹在他的抽屜裡。
陳皮和馮小米蹲在解揚的抽屜前一邊塗抹膠水嘻嘻哈哈,高山遙則坐在後座的桌麵上,好整以暇地指揮他們惡作劇。
“彆這麼做。”唐柏若忍不下去,走到高山遙麵前,“我們不是同學嗎?”
高山遙變了臉色,笑意被冰霜覆蓋。
“誰和你們是同學?”
他跳下桌子,冷笑著對她說:
“如果你敢告密,你就接替他成為我的樂子。”
馮小米和陳皮抹好了膠水,三人各自散開回到自己座位等著看戲。
解揚進入教室後,取下書包放入抽屜,很快就發現了不對,而書包上已經沾滿了粘稠的膠水。
馮小米在椅子上站了起來,大聲地笑道:“哎呀,大家看呀,解揚怎麼射到書包上了!”
有人因恐懼而附和,有人因惡毒而哄笑,有人不知所措地挪開了眼,而唐柏若,自欺欺人地低下了頭。
她藏在書桌下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甲深深掐入血肉。
教室裡那麼嘈雜,卻偏偏沒有解揚的聲音。
他像是被海水淹沒了。
水不是突然就滿的,日夜也不是忽然更換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是她太過天真,將不幸的開端,錯認為是巔峰。
漸漸地,高山遙他們開始對解揚暴力相向。
從一開始的體育課跑步路過,坐在樹下偷懶的高山遙故意伸腳將解揚絆倒,再到學校宿舍後麵的臭水溝邊,高山遙放任在他身邊群聚的十幾個跟班,輪流毆打解揚,並在他無法反抗後,將他一腳踢入漂浮各色垃圾,散發強烈惡臭的水溝。
“快說對不起啊!為你先前的眼神道歉,說‘狗眼看人低是我不對’,說了我們就讓你上來!”
陳皮和馮小米,就在一邊笑著看,等解揚想要往上爬的時候,故意踩踏他的手指,把他再次踢入臭水溝。
而高山遙,在一旁袖手旁觀,麵帶微笑。
“喂,我前幾天看了一個鈣片。好神奇啊,男人的那裡也能塞那麼粗的東西進去嗎?要不我們用這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