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柔,熱心,很少拒絕他人的請求。他的課桌前,總是聚滿請教問題的同學。
他如每天清晨的太陽一般,明亮卻不刺眼,溫暖又不炙熱。
老師喜歡他,同學喜歡他,宗相宜也喜歡他。
默默地,喜歡他。
如果是他,是不是就能將弱小無力的她從噩夢中拯救出來?
“牟老師,宗相宜……你們?”
男生宿舍樓下,解揚偶遇了他們兩人。
“是小解啊,我讓宗相宜同學陪我出校買點生活用品。買東西嘛,女生始終擅長一些。”牟雞換在她旁邊露著人畜無害的笑容,殊不知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地逃離他身邊,“這男宿舍的東西總是壞,你告訴他們,讓他們悠著點,彆太皮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解揚,希望他能讀懂她眼中的求救。
她能看出,他眼中露出了一絲疑惑。
但也隻是疑惑。
“好,我會轉告他們的。”他說,“牟老師再見。宗相宜同學……你,是不是有話和我說?”
牟雞換在她旁邊虎視眈眈。
她避開了他的目光。
“沒有。”
她也沒有回應他的告彆。
她轉身跟著牟雞換離開了學校,麻木的腳步一如從前。
她試著將他連帶著從前可笑的期望一起遺忘,當高山遙轉校來了之後,她就真的遺忘了。
隻要高山遙不高興,即便是任課老師也照樣頂撞不誤,更彆提隻是一個小小外聘宿管的牟雞換。
看著在他麵前點頭哈腰的牟雞換,宗相宜心中有了新的英雄。
她以為,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她努力討好高山遙,哪怕他對她不屑一顧。她用自己的職權,小小的公權力,為他一路開著綠燈,終於也被允許,以“編外人員”的身份加入他的小團體。
如她所願,牟雞換和其他人,顧忌高山遙背後的勢力,不再對她出手。
她浮上水麵,獲得暫時呼吸的權利,作為代價,她把解揚踩進水裡。
後來有一次,解揚單獨叫住了她。
“宗相宜,我有件事想問你,你是不是……”
她沒有聽完他想說什麼就轉身離開了。
好像他是個避之不及的病毒。
那天,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呢?
“那封舉報學校裡有人濫用職權,□□女學生的匿名信,也是他為你寄的——”
休閒廳裡亮如白晝,看不見的海浪就在那無儘的黑暗背後波動。
宗相宜躲在長沙發的陰影背後,顫抖的身體緊縮在一起,眼淚也如海浪般無聲洶湧。
她像是毒癮發作的人,身體劇烈顫抖,牙齒卻發狠咬在嘴唇上,哪怕出血也不肯泄露一絲脆弱。
動物們都知道,露出脆弱的那一刻,就是死亡降臨的時候。
除非同伴就在身旁。
原來她曾有過同伴。
但是被她自己弄丟了。
那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巨大悲痛和懊悔,如泰山壓頂擠壓著宗相宜的五臟六腑,她捂住濕透的臉龐,長長的指甲扣過頭皮和麵頰,她用疼痛抑製著悲痛,卻無法從鑽心的疼痛中得到片刻寧靜,眼淚依舊止不住地流出。
她的靈魂,就像是在地獄的烈火中焚燒。
那冷酷的火焰,讓汲取著她靈魂養料的蘋果樹轟然倒塌,燃為灰燼。
像她這種人,還有活著的資格嗎?
在宗相宜朦朧的淚眼中,光亮逐漸從黑暗中擴散開,無邊的海洋逐漸從電控玻璃後展露出來。
天空一般蔚藍的海洋,靜得沒有一絲波紋。萬丈金光從上方直射下來,就像一萬柄金色的長劍,穿透平靜的海水。
不遠處,一隻海龜慢騰騰地暢遊在海水中,捕捉著小小的浮遊生物。
幾隻大拇指長短的小魚,隔著幾厘米的距離,藏在龜殼下如影隨形。
海龜往哪兒遊,那幾隻小魚就往哪兒遊。
在大海中並不強壯的海龜,就是那幾隻小魚的英雄。
淚流滿麵的宗相宜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趴在玻璃牆上,癡癡地凝望著牆外的大海。
這片海,多麼像解揚啊。
溫柔,寬廣,包容萬物。
那隻海龜,似乎也對玻璃牆後的她起了興趣。挪動著笨拙的四肢遊到了玻璃牆外,隔著一堵沒有溫度的牆,海龜好奇地啄著牆後的宗相宜,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想要擦去她臉上的淚珠。
宗相宜悔恨的眼淚更加洶湧。
她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雙手按在玻璃牆上,而那海龜,像是受著什麼人冥冥之中的指示,遊到了她的手掌前,隔著玻璃輕啄著她的手指。
“沒關係。”
腦海中,她似乎聽到了解揚的聲音。
是想要活下去的無恥在蓄意編造,還是意識混亂產生的幻聽,她已經分不清楚了。
即便解揚能夠原諒她,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無邊的羞愧,永遠地將她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