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聽她祖父細講了公孫大娘其人,對這次觀看劍舞也是很期待的。不過玩遊戲最重要的是有始有終,她愣是把最後一輪小兒故事會主持完畢,才提著色彩斑斕的飄逸裙擺跑到她祖父身邊去。
眾人陸續入席,三娘也分到張對她來說算是很長很長的桌案,是個正兒八經的小客人沒錯了。
大人們要歡暢宴飲,女子和小兒一般都是不入席的,是以座中年紀最小的要數三娘,其次便是同樣不算賀家小輩的李泌。
若是單算女孩兒的話,那滿屋便隻有三娘一個了。倒是有不少身著短臂、正當妙齡的侍女捧著瓜果點心及茶水酒飲次第入內,為每桌客人呈上東道主為客人們準備的吃食。
賀知章考慮到大夥為了來赴宴沒能去登高折茱萸,一早便叫人去采了不少回來,每桌都放上一枝。
三娘入座後便注意到了,好奇地拿起那枝掛著紅豔豔果子的茱萸看來看去,悄聲問旁邊的郭家祖父:“阿翁,這個是吃的麼?”
郭家祖父道:“你前些天不還問茱萸是什麼,這便是了。”
三娘記性好,一下子明白了,這不是吃的,是用來佩戴的。
她當時為了去登高早問得一清二楚,茱萸大多都是插到頭上的。
可惜她年紀還小,處於大人們所說的“垂髫”階段,頭發還沒到紮成兩個小團團的長度,出門前隻綁成了兩個短短的小揪揪。頭上插不了,唯有找找衣衫上有沒有適合插茱萸的地方!
三娘當即把自己那支茱萸掰成適合的大小,開開心心地把它插到了自己小小的衣帶上。
她興致勃勃地忙活完,再抬起頭,卻見席上不少人都看向自己。
其中有個年紀和賀知章一般大的老頭兒,打量她的目光就挺不客氣的。
三娘長長的眼睫眨了眨,不知這個不認識的老頭兒到底是誰,隻覺得他看起來不怎麼友善。
不過她雖然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卻也不會嘲笑長得不好看的人,就像她阿娘說的那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長什麼樣也不是自己能挑的,她不能光靠長相來判斷人的好壞。
三娘沒有閃躲,大大方方地望了回去。
那被三娘注意到的老頭兒自然是鐘紹京,他見三娘瞅見他後一點沒慌,反而還大喇喇地多望了他幾眼,頓覺這小孩兒有點意思。有沒有才氣還不知道,性情顯見是隨了她祖父郭敬之,人再多都不帶怯場的。
鐘紹京笑道:“你便是你祖父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個寶貝孫女兒?”
三娘聞言驚奇地道:“阿翁時常誇我嗎?怎麼誇的?”她明顯一點都不知道害羞是何物,臉上還寫滿了“你快誇給我聽”的雀躍。
大唐女子不忌諱“拋頭露臉”,連娛樂活動都是馬球這種需要騎術和體力的運動,女子有文才更不是什麼壞事,因此郭家祖父也沒拘著她,隨她自己與鐘紹京搭話。
鐘紹京總不至於為難一個五歲小孩吧?
鐘紹京瞧見她這性情,越發覺得她是隨了她祖父,不由哈哈一笑,把她祖父誇她的那些話囫圇著轉述給她聽。
得知祖父竟當眾說自己字寫得比八叔好,三娘還是很照顧自家八叔的麵子的,替她八叔找補道:“沒有的事,我八叔的字最近也進步了!”
在座的沒幾個人當真關心一個半大小子的習字進展,打趣幾句便結束了這個話題。
接著不知誰起的頭,說是座中有兩個吳越人在江南時都籍籍無名,到了京師卻名揚天下、備受追捧,可謂是“南金複生中土”。
三娘聽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他們講的是誰,不由又往她祖父身邊挪了挪,小聲問她祖父:“‘南金複生中土’是什麼意思?”
郭家祖父小聲給她解釋了一番,說這講的是南方的金子到了他們漢中以後才熠熠發光。
這也是朝中不少人愛調侃的事,因為江南東道的人口音都很明顯,哪怕隻是尋常說話都帶著點軟儂。隻要一開口,大夥都曉得他們是何方人士!
這話裡頭的“南金”之一恰好是今兒請客的賀知章。
賀知章是地地道道的吳越人,這些年在京師頗受追捧。
當然了,沒誰會特意針對東道主,賀知章其實隻是被捎帶的。
這話主要還是針對最近長安一位聲名鵲起的少年郎。
這少年郎名叫顧況,乃是蘇州人士。
他今年才十四五歲,偏偏詩才了得又年少氣盛,天生有一股子“在座諸位都是垃圾”的睥睨氣勢,小小年紀得罪的人便多不勝數。
這次顧況聽聞賀知章請公孫大娘來表演劍舞,特地攜詩作拜謁賀知章這位同樣出身江南東道的老前輩,倒是勉強擺出了一點兒文壇後輩的姿態。
賀知章早前便說了這次重陽宴憑詩文入內,既然顧況拿出來的重陽詩很不錯,自然便大方地把他也邀上了。
巧的是,座中恰好有被顧況寫詩譏嘲過的人。
見賀知章居然還請了這麼個乳臭未乾、性情狂妄的小子,這人不免當麵提起了那句“南金複生中土”的戲言。
至於這話到底是誇顧況金子還是損顧況是個南方人,那就全看聽到的人怎麼理解了。
作為座中最有名的“南金”,賀知章聽到這句調侃不僅沒惱,還命人取來筆墨提筆寫了首詩供眾人傳閱。
三娘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動不動就筆墨伺候的文人雅聚,禁不住翹首以盼,看看詩什麼時候能傳到自己這邊。
許是因為三娘把“期盼”二字寫了滿臉,鐘紹京這個常年以在宴中生事為樂的家夥便笑著朝她招招手:“來來來,小才女且到老夫這裡來,保準你馬上就能看到老賀的詩。”
在座這麼多人之中,也就他夠格喊賀知章一聲“老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