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行動力極強,出發當天就跑去蹭賀知章的車,央著賀知章教她對句。不從頭教起也行,給她列幾本書她從頭讀起便好。
要知道科舉也是要考詩賦的,她遲早都得學。按照她現在的抄書進度,也不知得什麼時候才能學到這一塊,所以她想讓詩賦提前插個隊。
在大唐,詩賦的實用性可強了,不僅屬於科舉必考科目,還是官員與文人墨客迎來送往必備的應酬技巧。你要是不會作詩,彆人邀你赴宴你都不敢露臉的。
想想看,到時候在宴會上人家人手一篇佳作,隻有你腦袋空空兩眼放空,你下次還好意思去嗎?
所以三娘覺得這麼實用的東西,她可以提前學上一學!
有備無患嘛。
萬一當真有人想為難小孩,當場讓她來兩句呢?
賀知章聽三娘小嘴叭叭半天,給他講述自己想學詩賦的心路曆程。
三娘還表示她並不好高騖遠,隻要先把對句學通就好。聽說應製詩都是要有對句的!
所謂的對句,簡單來說就是前後兩句對應部位的詞性、音韻都能對上。
自從沈佺期和宋之問把律詩這個體裁寫成了官場必備文體,越來越多人開始認真鑽研律詩的寫法。
近年來已經有人歸納出一些技巧,比如除了首聯點題、尾聯收尾這種眾所周知的寫作模板外,中間的兩聯基本都得是對句——你最好能夠把你所有的技巧都融彙其中,以達到令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至於怎麼在這麼四句詩裡展現出足夠豐富的內容,也有人認真鑽研過:甭管是寫景還是寫情,儘量彆平鋪直述,咱得化用一些典故,也就是讀書人所說的“用事”。
通俗點來講大抵就得這麼寫:你看眼前這山,像不像想起堯舜禹登過的山?你看眼前這水,像不像漢武帝渡過的水?我們能在這樣的好地方儘情享受眼前的好光景,肯定是因為我們的聖人功比當年那些牛逼皇帝啊!
這樣一來,一首花團錦簇的馬屁詩就寫完了。
那種直接吹噓“咱們聖人真牛逼啊真牛逼”的直白誇法,文人們是不屑寫的!
大唐這種普遍把寫詩手法當學術來研究和剖析的做法,可以追溯到詩癮不小的太宗皇帝李世民。
李世民自己會寫詩(寫成什麼樣姑且不論),最愛召集群臣一起喝酒跳舞,再輪流作詩歌頌咱幸福美好的大唐生活。
李世民還十分熱衷於召集文官們編纂一些典故大全,比如他讓魏征等人編纂了一千多卷的《文思博要》。
這套書裡頭全都是從過去的書籍裡摘取些好詞好句好段供大夥寫詩作文時參考,堪稱大唐版本的《經典作文素材》。
到了開元年間,李隆基的兒子們開始讀書了,他覺得《文思博要》《藝文類聚》之類的作文材料合集太龐雜了,不太適合拿給皇子們學詩文,便命人編了本《初學記》給皇子們當教材。
賀知章前些年曾到十王宅那邊給皇子皇孫們搞教學工作,也接觸過這套官方重編出來的濃縮版初學讀本。
他沉吟片刻,摸著三娘腦袋說道:“等到了溫泉宮,我帶你去十王宅那邊借本《初學記》。這套書一共三十卷,你不必特意抄寫,權是閒書看看就好。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對句時該怎麼用詞、怎麼用事了。”
三娘聽後十分高興。
但還是有點不明白。
“十王宅是什麼?”
賀知章便給她介紹了一下十王宅的情況。
李隆基已經臨近五十歲,他的成年兒子自然不少。成年後,皇子們就不適合住在宮裡了。
李隆基想起自己當年曾經與幾個兄弟住在一起,兄弟幾人感情至今仍非常融洽,當即決定在大明宮周邊劃了片地安置自己最先成年的十個兒子。
這地方被稱為“十王宅”。
即便後來入住其中的皇子多了幾個,大夥也依然習慣這個稱呼。
像溫泉宮以及東都這些地方也會劃出一片區域充當臨時的十王宅供皇子們入住。
成年的皇子們雖然已經不需要讀《初學記》,但皇孫還是有需要的,賀知章才會提出要帶三娘去十王宅那邊借這本書。
既然學典故的事有著落了,三娘便開開心心地跟賀知章聊起天來。眼看一時半會學不來用典,她積極地掀開車簾看著外頭的景致和賀知章學起最起初的寫景對句來。
諸如青山對綠水、葉綠對花紅之類的。
反正車外能瞧見什麼她嘴裡便蹦出什麼詞來。
賀知章有她一路相伴,竟不覺得路上這一兩個時辰太過漫長,反而有種一眨眼就抵達溫泉宮外的錯覺。
倒是鐘紹京從他那混在國公隊伍裡的馬車上下來,赫然發現三娘居然在賀知章那邊。
鐘紹京給賀知章一個譴責的眼神,意思是“你去偷老郭家孫女居然不叫我”!
賀知章壓根懶得理他。
三娘見到鐘紹京則是高興得很,屁顛屁顛跑過去與他分享自己練了一路的對句,典故可能需要多讀書才能積累下來,可沿途的水光山色卻是人人都能瞧見的,不拘年齡幾何,更不拘閱曆如何。
鐘紹京聞言一樂,笑嗬嗬地考校起她來:“聖人前些年因為禦湯修得酷似天上北鬥七星,所以把它更名為‘星辰湯’,那星辰應該對什麼?”
三娘琢磨了一下,回道:“日月!”
鐘紹京再問:“宇宙?”
三娘不假思索:“乾坤!”
“星辰明宇宙?”
“日月耀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