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組織了一場洛水河畔遛彎活動, 三娘就準備歇了到處跑的心思安心讀書,結果當天就接到消息,說是晦日禦駕親臨九州池, 召集群臣相聚宴飲,她和她祖父也在應邀之列。
郭家祖父摩拳擦掌。
來了, 來了,終於來了!
不枉他提前召集幕客準備詩作!
所謂的晦日, 其實離得已經不遠了, 也就是正月最後一天。
作為全年裡頭的第一個晦日,常被稱作是“初晦”。
時人有正月晦日祈福驅邪的習慣,在這瞧不見月光的黯淡日子裡,人們要相攜出遊,泛舟宴樂,儘情歡笑、儘情暢飲、儘情歌舞,最好能讓歡聲笑語、琴瑟簫管響遏行雲, 把一整年的厄運統統驅散。
比如大家都不喜歡過窮日子, 所以晦日這天有送窮的習俗。
文人墨客大展身手的時刻到來了, 紛紛寫起了送窮詩文。
這種詩文發展到後來的韓愈時期,他彆出心裁地寫了自己和窮鬼的對話。
韓愈在《送窮文》中表示自己和智窮(做事剛直高尚不圓滑)、學窮(不愛學實用學科隻愛深入鑽研各家學說)、文窮(文章不合時宜隻能自娛自樂)、命窮(利居眾後責在人先)、交窮(交朋友時對彆人推心置腹他們卻和我反目成仇)這五隻窮鬼相伴四十多年, 窮鬼們始終對他不離不棄。
他本來有心在晦日這天把它們通通送走,最後還是不想為了世俗所謂的“顯達”背信棄義把它們拋棄。
算了吧,這輩子就這麼當個窮君子好了!
由此可見, 寫文章的家夥就是能把所有文體都灌注自己的思想, 連晦日寫個送窮文都能玩出花來。
三娘小小的腦殼裡還沒有這麼多思想, 滿腦子都是“可以去九州池玩啦”。
她以前雖也過了幾次晦日,可年紀到底太小,家中不會帶她出去遊玩, 是以晦日春遊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參與,興衝衝地跑去問小夥伴們“你們去不去”。
答案當然是所有人都會去。
三娘更高興了。
唯一不能去的可能是她不爭氣的八叔。等她興奮勁過去了,才爬到她八叔腿上坐著發愁:“八叔你以後是考武舉還是考文試呢?”
郭幼明理直氣壯地道:“我就不能當個富貴閒人嗎?”
三娘道:“不行,萬一你無所事事到二十五歲後被抓去從軍,我就二十五年見不到你了!”
郭幼明好笑地說道:“要抓人去服兵役怎麼都抓不到我們家吧?”
“以後的事哪裡說得準?”三娘還是一臉愁容。她剛從李泌那裡聽說了,從軍的人比她阿耶更難回家,說不準一去就是二十幾年!
郭幼明都被她的憂愁給感染了。他也認真琢磨了一會,無奈地說道:“我實在是文不成武不就,估計文試武試都過不了。”
聽到她八叔這麼說,三娘舉起小小的手爪去摸她八叔腦殼,邊摸還邊寬慰道:“八叔也有長處!八叔特彆會交朋友,長安城裡沒有八叔混不進去的宴會!”
郭幼明聽得麵上一紅。
這小家夥怎麼把他自吹自擂的話都記得這麼清楚?
其實今年正月是小月,也就是隻有二十九天,算下來並沒有正經的晦日。
不過李隆基一向是愛熱鬨的,都在路上憋了二十天了,休息兩日後自然想召集群臣一起快快樂樂過個節。
雖不是什麼正經宮宴,大夥還是穿得比較正式,入眼都出都是朱紫之色。像郭家祖父這樣熬了個三品退休的,也堪堪能穿上紫袍來赴宴,剩下的四五品便是紅色了。
三娘還是小孩子,衣著沒那麼多禁忌,她穿了方便玩耍的衣褲,不過顏色一如既往的花裡胡哨,看著就很喜慶。她一到九州池,就被李俅拉去玩兒了。
郭家祖父都沒反應過來,一個錯眼孫女就從自己手邊消失不見。他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邊與昔日同僚們閒聊邊與抽空看幾眼自家寶貝孫女那邊。
三娘已經在溫泉宮那邊登船玩耍過了,得知今兒要乘船泛舟也沒太興奮。
她與李俅他們玩耍到快開宴,怕祖父一個人坐著太寂寞,便揮彆小夥伴跑回祖父身邊坐下。
唐代處於席地而坐到垂足高坐的轉化時期,尋常官宦人家聚會時大多已經習慣了坐凳子圍坐合食。隻不過這時候凳子的叫法各不相同,大抵是按樣式稱為方凳、長凳、月牙幾子等等。
李隆基經常帶群臣出去巡幸各地,路上累了在野外經常沒地方休息,於是命人製作了方便攜帶的“逍遙座”,形製與胡床相似,但重量更輕,不用的時候可以折疊起來,用的時候展開來坐。
有的人表麵上看起來是九五之尊,實際上命人隨身扛著折疊椅子這種釣魚佬裝備!
作為一個頗具革新意識的皇帝,李隆基到了洛陽便命人擺出長桌方凳方便眾人歡坐宴飲,準備趁著晦日好好地熱鬨一場。
宮宴上適合大人們坐的方凳對三娘來說有點大了。
她坐上去試了試,下地把它推得離長桌更近一些;再試了試,又覺得離她祖父有點遠,再下地把它往她祖父那邊挪了挪。
賀知章見她忙活了半天,樂道:“這麼喜歡挨著你祖父坐?”
三娘乖巧答道:“離得遠了,我不好和祖父說話。”
座中就她這麼一個小孩,賀知章開了口,旁人不由也跟著多看她幾眼。
座中有個叫李林甫的,乃是與皇室連親帶故的宗親,去年設法謀得了黃門侍郎的職位。
彆聽這官職像守門的,實際上乃是個十分要緊的職務,算得上是門下省。
門下省掌管著朝中各項政令的審議,與皇帝非常親近,大多選擇姿容俱美的官員擔任。
李林甫腹中學識雖不甚多,長得卻是相貌堂堂,一雙眼睛仿佛天生含情帶笑,叫人覺得他待你萬般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