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皮這種事, 一般和性彆沒多大關係,興許與家中氛圍關係更大。
三娘一生下來,上頭已經有長兄長姐, 阿娘大多時候都盯著兄姊們管束,對她便寬縱許多,想著長兄長姐也能幫忙教導底下的弟妹。
一開始確實也是如此, 三娘到她祖父致仕前都是乖巧聽話的奶娃娃,每天跟著長兄長姐識字背詩。
後來, 後來她祖父致仕了, 一家人搬到常樂坊定居,偶爾回鄭縣老家祭祖兼小住。
家裡人多了, 願意帶她玩的人也多了,她性子慢慢就野了, 雖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卻也每天跟著她八叔樂顛顛地跑跑跳跳, 男孩兒喜歡玩的東西她一樣不落全玩了個遍。
去年清明回老家祭拜祖宗那會兒,她還要學人點爆竹。她那小短腿跑不快,是她八叔等她點火後抱著她撒丫子狂奔的, 害得她八叔挨了她祖父一頓削。
叔侄倆當著郭家祖父的麵誠懇認錯,實際上覺得特彆好玩, 下次還想玩。
所以說三娘敢跑去攆大白鵝,很難不說是家裡人慣出來的。
三娘見顏真卿一臉震驚,便給顏真卿講述她八叔當初挺身而出英勇保護她的光輝事跡。
她八叔屁股上還有鵝叨出來的疤呢!
她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八叔為她承受了太多!
說起來她們鄭縣山好水好土地肥沃,大鵝確實長得膘肥體壯、油光水滑, 王羲之見了一定喜歡!
顏真卿道:“可惜右軍沒到過長安,也沒去過你們鄭縣。”
三娘不由追問:“他為什麼不來呢?”
在她心裡最繁華的地方就是長安啦,其次就是洛陽。哪怕她沒去過彆的地方, 卻也覺得彆處肯定比不得長安的,畢竟長安可是大唐國都!
顏真卿給她們講起了王羲之生活的時代,他不是大唐人,而是東晉人,距離他們有三四百年那麼遠。
那時候西晉因為內憂外患而動亂不斷,以至於中原士族不得不舉家南逃,史稱“衣冠南渡”。
比如王羲之他們便是出身魏晉名門琅琊王氏,家中在兩晉交替之際倉惶遷往江南定居。如今江南文教昌盛,一定程度上當年那次“衣冠南渡”的影響。
隻是對於那次“衣冠南渡”的親曆者而言,那無疑是極其屈辱的遭遇。
中原大地落入胡人之手,中原百姓淪為胡人治下豬狗。高高在上的世家後裔不得不攜家帶口宛如喪家之犬般逃往南方,即便南渡後依然錦衣華服享無邊富貴,胸中的誌氣也已磨滅了大半。
所以在南渡的最初那幾十年,許多人依然心心念念想要北伐,比如祖逖、謝玄、桓溫等人都曾率軍北上。
哪怕這些力主北伐的人未必沒有自己的私心,可興師北伐、奪回失地始終是貫穿整個東晉的重大議題,期間門甚至曾經奪回過洛陽這個昔日的國都。
隻可惜那些短暫的勝利終歸是夢幻泡影,最終連東晉政權都轟然崩塌。
直至隋唐時期才迎來了真正的南北大一統。
所以王羲之是沒有辦法到洛陽和長安來的,因為他正是“衣冠南渡”中的一員。他孩童時期便隨著家人倉惶南下,老來怕是都不記得琅琊郡是什麼模樣了。
顏真卿祖上同是琅琊人士,對這一段屈辱曆史便比旁人更了解幾分,提及當年那五胡亂華的慘禍不免也比旁人多幾分憤慨。
李儼等人年紀都不大,還沒到讀史書的年紀,這會兒聽顏真卿說起當年那些個公子王孫南逃江南、龜縮一隅,隻覺那些個胡人著實可惡,那些個無能皇帝以及昏官庸吏也著實可惡,竟連自己的國都都守不住,叫胡人占走了整個中原!
那可是國都啊!
試想一下,倘若有朝一日他們連長安都回不得了,那該是何等的屈辱與不甘?
真是太氣人了!
李俅當即激動地嚷嚷起來:“我們大唐絕不會如此窩囊,真要有那麼一天,我便是死也要死在長安!”
其他小孩雖比他內斂許多,卻也都是這麼個想法。他們生在長安、長在長安,若是長安被人占了去,他們必不可能像東晉那些皇室子弟、世家大族那樣舉家逃亡。
他們絕對不會丟下長安!
隻李泌靜默不語。
顏真卿講的是兩晉之事,實則大唐未必沒有這樣的憂患。
當今聖上重用了不少胡人,放任他們鎮守一方、擁兵自重,且還將大量外族遷至重要城鎮周圍,予以輕稅薄賦的優待。這些人看似是民,實際上是兵,隻是不需要朝廷給軍餉,戰事一起他們便能跨馬上陣。
這類胡人將領與外族軍隊驍勇善戰、屢立戰功,還不花朝廷的錢,用起來可不就分外順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