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宴當天, 曲江一帶所有私人園林都對進士們開放,還有專人找過來為他們引路,賠著笑臉要領他們去自家園林看看, 好叫自家園子也沾沾進士們的光。
恰是春光正好的三月初,曲江池邊杏花開得如煙似霞, 江畔百花亦是爭妍鬥豔。
連岸邊隨風輕拂著江波的蒲葦仿佛都長得格外好。
因著離開宴還早, 芙蓉園還沒對新科進士開放, 三娘與另一位年紀最輕的同年身著進士冠服作為探花使,領著一群同年踏著春光在曲江歡笑漫遊,遇到好的花枝便折下來幫同年們戴到頭上。
一行人正遊玩著,三娘忽地見到開得最盛的一株杏花下站著個熟人。對方一身青色道袍, 便是立在開個分外熱烈的杏樹也給人遺世獨立之感,正是好些天不見的李泌。
三娘也不避諱旁人,跑過去問道:“你怎地在這裡?”像李泌這種常年清修的家夥出現在熱熱鬨鬨的曲江池邊, 總是有些稀奇的。
李泌道:“過來拜訪一位老朋友,走到這兒看到這株杏花開得最好, 想著你可能會過來折花, 就多等了一會。”他語氣溫煦而隨意, 聽著確實像是恰好路過, 麵上也是帶著一如既往的淺淡笑意, “沒有登門祝賀你高中, 今兒正好當麵和你說一聲。”
三娘見到朋友自是高興的, 聞言快活地應道:“謝啦。你若是去考, 肯定也是能考中的。”
李泌搖了搖頭, 落下旁邊一枝杏花給她看:“我方才在這裡看了一會,覺得這枝花開得最好,你看看怎樣?”
三娘依言看過去, 隻覺那花枝上有著許多飽滿的花蕾,一朵一朵仿佛全都正含苞待放。若是戴著它在走上小半天,這些杏花應當就全開了,且花瓣還不會和開得太過的花枝那樣簌簌地落。
這花枝確實很好!
三娘就著李泌手握著的地方把那枝杏花折了下來,毫不猶豫地把好友的心意彆到自己的進士冠帽上,接著便快快活活揮彆李泌繼續與同年們尋花去。
李泌在花樹下靜立片刻,轉身前往慈恩寺訪友去。
三娘一行人摘了不少杏花,便前往紫雲樓等候李隆基召見。
李隆基從城牆複道中來到紫雲樓,已經是這日午後了。
正是春光融融的好時節,一群進士俱是杏花滿頭來朝見,看得李隆基龍心大悅。
三娘與另一位探花使抱著折來的花枝上前,請李隆基與太子等人也戴上花。
李隆基哈哈大笑,命人取了花枝給自己戴好,又讓兩個探花使去給太子他們獻花。
三娘當即擇了枝開得正好的花拿給自己的小夥伴李儼。
李儼端坐原位,任由內侍接過花枝給自己戴上。
三娘朝李儼眨了一下眼,意思是“這可是我千挑萬選選來的花枝”,接著她又跑去找自己的老師王維他們挨個送花。
她不認得的可以讓同年送,她認得的必須有!
簡直把假公濟私這件事乾得光明正大。
王維前幾年當了禦史,北到涼州、南到嶺南,他都給走了一遍,去年才去嶺南辦差回來,就他這樣南來北往地跑,瞧著竟也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不過人生經曆的變化往往是詩人最好的創作靈感來源,王維這幾年就認識了不少軍中朋友、寫了好幾首邊塞詩,諸如有名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身轉戰三千裡,一劍曾當百萬師”都是王維這幾年寫的。
期間禦史任滿以後得休官守選,他還在終南山那邊置辦了彆業,寫了些頗有名的隱居詩,比如膾炙人口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真是讓人想忘記他都忘不了!
這不,今年王維又被任命為左補闕。官還是不算高,不過長期在禦前刷臉,屬於讓許多人搶破頭的好崗位。
要不是王維名氣實在太高,還輪不到他回來補這個缺——畢竟他上次回朝可是張九齡提拔的,而如今張九齡早就不在了。
頗讓三娘遺憾的是賀知章他們年紀實在大了,連早上出門遛彎的次數都少了,更彆提來參加曲江宴。
有李隆基在場,眾人免不了又要獻上自己精心創作的應製詩,表示自己沐浴在聖恩之下才有機會金榜題名,我們聖人真是千古明君啊千古明君。
……應製詩這種東西,主打的就是“論如何優雅地不要臉”。
李隆基就喜歡這種熱鬨氛圍,他目光落在三娘身上一會兒,依稀記得初見時還是挺小的一個奶娃娃,如今竟已經這般大了,還出落得妍麗脫俗。
當初他開玩笑說允這小女娃考狀元,倒沒想到她真的能考上來。
李隆基看了眼坐在太子身側的皇孫李儼,見李儼正笑著與身側一位進士寒暄,並沒有特意與三娘親近,便收回了投過去的目光。
他喜歡柔情似水、善解人意且能歌善舞的美人,也希望自己的兒孫能挑選柔婉些的妻妾,像郭家三娘這種從小便誌向遠大的類型自然是不符合他喜好的。
李唐皇室絕不能再出一個能把大唐江山易姓的女人。
李隆基的心思旁人無從得知,隻身在其中的李儼若有所覺。
一直到曲江宴結束,他都沒有機會單獨祝賀三娘高中,宴後也不敢留下與三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