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開顏被叫動身前, 她在那不短不長站了些時長。
腦海裡一時鬆了發條的思緒,好像足夠倒回到她的生命還是顆種子的時候。
她看眼前這一幕太過似是而非的熟悉。
像小時候她考砸了端正拿卷子給父母簽名。媽媽看到那不及格的分數要昏倒,爸爸亦像周乘既這樣坐在桌邊, 也生氣怪顏顏, 這……白日裡遇到讀者還給人家簽名來著, 晚上就這麼沉重的家庭事實啊……
像她十歲那年,在樓梯口撞到的那個擁抱。饒是懵懂無知的開顏,也明白媽媽在抗拒,亦在沉淪……
像她一十歲遇到的爸爸執教過的學生, 彼時的曲開顏較陳心扉好不到哪裡去。她早說過的,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
即便眼前,曲開顏也沒有多怪罪陳心扉。
甚者, 她很懂她這個妹妹。因為她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但也有那麼一瞬,曲開顏的心上遊過毒蛇一般的陰冷, 就好像那些村話裡說的, 狗改不了吃屎。基因這個東西這玄呀,父親看上了好友的太太, 輪到女兒,又相中了姐姐的男朋友。
曲陳兩家的審美可真是高度重合呀。
所以, 曲開顏沒有那麼低級地走過去。是的, 擱從前,她要這樣的, 仿佛有掠奪一般的喜悅。可是因為牽扯到周乘既, 她舍不得那樣當他戰利品般地炫耀。
他那麼個心高氣傲的人, 曲開顏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是不會拿愛情當兒戲的,也不會容許感情存續期裡出現額外的瑕疵。哪怕不愛了, 或者厭倦了,他也是個能好好分割的人。
這對曲開顏比任何金錢都來得有魅力。
所以,她沒有過去。想等著他冷靜料理掉眼前。可是周乘既搜尋到曲開顏的時候,他卻是意外的。
意外這樣一個咋咋乎乎、馬虎精的人,竟然那樣冷冷寂寂甚至像一筆被遺落在畫布上卻明明很珍貴的、代表著作者簽名的真跡符號。
他不允許他看重的人與物被蒙塵。同樣,也不允許她關鍵時刻反而怯懦、退縮。
所以,他喊她的名字,也叫她過來。
是呼喚,也是壓迫。
*
導購店員殷勤地把包裝好的音箱禮品袋送到圓桌邊等候的客人手裡。
邊上愣神的陳心扉隻見周乘既忽而起身來,壓迫性的身高,讓邊上兩個十七八歲的女生皆要仰頭才夠望得到。
然而,周乘既對不相關的、彆人家的孩子絲毫風度沒有。攜起他買的東西,闊步就往店門口去。
幾步路到扶著門把手的人身邊,幾乎扽一般地把曲開顏拎走了。
店裡,同學問沉默訝異許久的陳心扉,“剛那是誰啊?”
陳心扉驕矜且冷漠,消化半天,才扭頭問同學,“她很漂亮是不是?”
同學問的是那個男人,心扉好像在意的是門口那個女人。“也還好吧,戴著個帽子,我沒太注意看。”
“是,她是很漂亮。男人沒幾個逃得過的那種靚。她還和我媽很像。”
*
音箱店隔壁是家黑膠唱片店。周乘既拽著曲開顏的手腕,給她往邊上的欄杆處一丟,黑膠唱片正好放的是首極為經典的曲目,《過館人生》。
曲開顏之所以印象這麼深刻,是因為她少時喜歡,灌錄過。
這首曲子,是白古那版楊過裡的插曲。她小時候喜歡卻是因為楊過帶郭襄在黑泥潭智取九尾靈狐那段。如今回首,依舊會很理解郭襄一遇楊過誤終身的說法。
但是先前偶然和疏桐一起老劇回看,曲開顏發現,這首曲子楊過和小龍女早就用過了,少時楊過在古墓練捕麻雀的時候就用過了。
原來記憶會漏,會錯。也隻會記住你願意記的部分。
疏桐:不。因為那時候楊過太小,你同他一樣,隻把姑姑當姑姑。多年以後回頭看,你已知結局,珍惜師徒的每一分每一秒,才覺察發現,哦,原來,他們每一步都不可以省略也早已刻骨銘心。
周乘既在這首音樂的旋律裡怪曲開顏,“剛剛很不像你。”
曲開顏莞爾,她才想同他玩笑,因為我相信你呀。因為你就是這首曲子呀,是我的便就是我的。
可是,她獨慣了,彆扭慣了,也得意猖狂慣了。曲開顏揚揚眉,“因為我想看陳心扉生氣呀,想把她的少女情懷狠狠拉長了,再在某一瞬間門狠狠擊斃她呀。”
周乘既不疑,是了,她確實是這種性子。
對麵人忽而的沉默,叫曲開顏有些心虛。她抬眸彙視他的時候,周乘既說了句她不大懂的話,“他們就這麼重要嗎?”
“誰?”
“你母親……”
曲開顏不等他說完,“不重要但也不能輕易忽視。”
“不忽視,所以任由他們來掛礙你的情緒是吧。”
曲開顏依舊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她不喜歡周乘既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因為外人來質問我。”
“你也知道他們是外人了。”周乘既這種情緒穩定的瘋批,關鍵時刻又占上風了。
“對啊,他們一家子是我的外人了。”
“曲開顏,我要你就實實在在把他們當外人。你不想當姐姐,那就要否定妹妹的存在,懂嗎?”
“我不懂。我否定的了嘛,我當真否定他們,我也不會認識你。我否定的了陳心扉,就不會在她的朋友圈裡知道,你和我吵完架,依舊去了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