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七流
贏舟心想,人與人果然是有些不一樣的。
比如他為此心神不寧、身體僵硬;而元問心想的居然是真好玩。
贏舟並非悍不畏死,隻是冷靜能讓他更大概率地活下去。
他走到了樓梯拐角處。
一頭豬站在門口,興高采烈地朝他揮手,臉上泛起興奮的油光。
好臭的豬。
贏舟眉頭微微蹙起,神色間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王文山看上去更興奮了,整頭豬的眼睛裡幾乎泛著光。
他爭分奪秒地用眼神舔著贏舟的臉,隔了會,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人。
“小舟,這是?”
贏舟:“同學。”
他向元問心投去詢問的眼神。
元問心用大拇指搓了搓無名指,搖頭道:“不是它。”
他體內的蟲子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贏舟一句客套話也沒有,調頭就走。
身後,王文山語氣的焦急:“小舟,你不是說要來做客嗎?是覺得太少嗎——這個月叔叔給你五百行嗎?!”
王文山的最後一句話,讓元問心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
他們在城市裡找豬。沒有找到真的豬,但這裡從不缺畜生。
元問心的手踹在外套口袋裡,微微撇起了唇,他走回贏舟家裡。門是開著著,衛生間裡傳來水流聲。
元問心走過去一看,是贏舟正在用冷水洗手。哪怕他之前並沒有碰到什麼臟東西。
贏舟皮膚白,雖然從小就幫著媽媽乾家務,但好歹不用像山裡的小孩一樣割草喂牛,一雙手沒什麼明顯的繭子。他仔細清洗著指節和指縫,手指尖被搓的泛起一層粉色。
元問心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情緒,很複雜,也很陌生。
後來他才明白,這種情緒叫憐惜。比憐憫多一點心疼。
元問心問:“你明明不喜歡,為什麼要答應呢?”
贏舟關掉了水龍頭,麵無表情地回答:“第一,我缺錢;第二,摸兩下死不了人;第三,王文山身體很差,真動手打不過我,我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最後,就算真發生什麼,那也是我活該。畢竟我就想掙這個錢而不是輟學去端盤子。這個答案你滿意嗎?有滿足你審醜的需要和優越感嗎?”
元問心表情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赫英中學獎學金不是挺高嗎?”
贏舟把打濕的帕子蒙在自己的臉上,久久沒有拿下來:“你覺得這種事我會想不到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身體卻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怒氣幾乎凝聚成實體,卡在贏舟的嗓子眼。
當初簽協議,留的是許文玲的銀行卡。因為贏舟還沒身份證,辦不了銀行卡。
辦身份證需要戶口本,戶口本又在李洋那。
直到有高考報名這個正規的理由,贏舟才有了屬於自己的身份證。他趁著一個午休時間,走出學校,去門口的銀行辦了人生中第一張銀行卡,又拜托班主任老師,找學校財務科的領導改了合同與卡號。
班主任的確對他很好,這些都是瞞著許文玲進行的。
可惜從高考報名到高考,中間隻有一個學期的獎學金能拿。
元問心的表情幾經變化,最後移開眼神,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抱歉。”
他垂落在身側的手悄然握成拳。
異能局給出的資料並沒有細致到這種程度。
也隻有這種時候,元問心才意識到,他麵對的不是故事、紙質文件、茶餘飯後的談資,不是什麼無法戰勝的怪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的身體會受傷,有脾氣,還有一個會痛苦的靈魂。
贏舟等到情緒平靜後,才鬆開捂住自己臉的毛巾,把它重新掛在了架子上。
“沒關係。醫院的事謝謝你。”
根據贏舟的了解,繼父去買煙的時候,通常會順路去旁邊的麻將館裡打牌。
不是正經的社區麻將館,而是一個類似地下賭場的地方。入口用卷簾門半掩著。旁邊開著一家門口亮著粉紅燈的發廊,門紗也是粉紅色。穿著超短褲的女郎會站在門口衝人笑。在遇到倉皇逃竄的青澀少年時,笑容會變得格外放肆。
時常有賭狗在贏到錢後,來這裡挑一位發廊小姐洗頭。出手闊綽。
要不是販毒50g就能挨槍子,這裡肯定會發生更離譜的故事。
繼父什麼時候回來,就看當天的手氣如何。
今天,李洋的手氣顯然不太好。贏舟沒等太久,下午四點,繼父就穿著拖鞋,罵罵咧咧地回家了。
走之前,李洋特地問過贏舟去哪兒了。許文玲含糊了一聲,回答的是去學校上課。
因此,當看見贏舟在家時,李洋明顯愣了一下。
“你怎麼沒去上課?”
今天是工作日,他還沒反應過來贏舟為什麼沒去學校。
在贏舟的視角裡,就是一隻粉白的胖豬,站在門口哼哼唧唧了一聲。
繼父是見識過影子的,贏舟沒跟他客氣,黑影蔓延著,像一條海蛇,精準地從地上蹦起,纏住李洋的腳踝。
影子毫不客氣地把李洋拖了過來,伴隨著殺豬似的慘叫。
鄰居們雖然有些奇怪,為什麼402傳來的慘叫聲如此與眾不同,但礙於李洋在這裡多年的深耕,依舊沒人站出來管閒事。
人豬表情充滿驚恐:“哼哼唧——!哼唧!”
贏舟抬起腳,踩住了他的頭,狠狠摁在地上,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有一股寒氣:“我不是說過,彆在家裡發出聲音嗎?”
人豬的臉貼著冰冷的瓷磚,這股超自然的力量讓他感覺到茫然和驚恐。
磚縫裡還有之前殘留的血跡,積年累月,洗不乾淨。不知道是誰的,但肯定不會是他的。
但之後就不一定了。
李洋在這一刻瑟瑟發抖。
贏舟轉頭,詢問:“他都說了什麼?”
元問心頗為意外:“你聽不見?”
贏舟:“聽不見,遠一些能,湊近了全是豬叫。”
元問心:“他說你怎麼沒去上學,還領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家裡。
“然後你把他拖過來,他說自己要報警。”
“報警?”贏舟語音的尾調微微揚起,語氣裡帶著天真的殘忍,“你不是要把我送精神病院嗎?怎麼還報警。”
地上,一條條黑線緩緩從那團巨大的陰影中冒了出來,緊緊纏繞住了李洋的身體。
贏舟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隻需要他一念,這個困擾他十幾年的噩夢,就會被細線分割成一塊塊豬肉,永遠消失在他的麵前。
李洋眼神裡的驚恐愈發明顯。他想大吼,想喊救命,然而一團黑影塞滿了他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