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七流
贏舟手裡的牛奶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 周圍繞著它亂竄的眼珠子突然沒了動靜。
它們好像變成了普通的工業品,安靜地倒在地上。
原本帶著寒氣和邪性的氣息像是被太陽曬過的蟎蟲一樣,消失得不留痕跡。
又等了兩分鐘。荀玉跟天衍出現在門口。
荀玉接過何文遞來的鑰匙, 打開了手銬的鎖。
何文長長舒了一口氣:“恐怖片裡, 出現這樣分頭行動的場合, 一般是會死人的。你們都平安無事,實在是太好了。”
天衍手裡捧著一個玻璃盒子, 上麵蒙著一層布。
一不注意, 地上的小人偶們紛紛跳起, 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向玻璃盒。
但身上拴著的黑線,明顯限製了它們的行動。
黑線變紅了一瞬, 小人偶們發出慘叫,從半空跌落,皮膚上出現燙傷才有的黑紅疤瘌。
空氣裡甚至飄起肉烤熟後的味道。
小薑餅人使用自己的力量並非毫無代價, 起碼贏舟就覺得,自己身體突然很累,像是熬了個通宵還不能睡覺一樣虛弱。
贏舟有些好奇:“帶回來的什麼?”
“人偶的原材料吧, 是枚眼球。”
天衍把蒙著的布掀開, 給他看了一眼。
粉紅的眼珠子就躺在絲絨布上,像等待參展的寶石。
贏舟本能的感覺到了不適。一雙眼變得乾澀且灼熱。
他低頭,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過去的影像開始在贏舟的眼前閃現。
木質的大門被一個女仆娃娃推開, 這個娃娃大概是一樓大廳裡見過的那隻女仆娃娃。
金屬的小輪椅被推進房間內,滾輪在木地板上發出輕微摩擦的聲響。
房間的裝潢格外歐式,天花板上是彩色的塗裝。贏舟睜大眼,試圖看清楚那些繁瑣的花紋,卻隻感覺到一陣頭昏腦脹。
臥室中間的大床四角都有支柱,上麵懸掛著蕾絲帷幔。在蕾絲布罩若隱若現的遮擋下, 贏舟隻能聽見一些聲音,看不清他們的臉。
靳白羽手裡拿著針管,腳邊,金屬的醫療險敞開著,一絲絲冷氣正在從裡麵往外竄。
冷空氣會比普通的空氣重,因此這些煙霧似的冰雲都是流淌在地上的。
贏舟看見了一隻蒼白的手垂在床邊,那條胳膊上布滿針孔,還有一道道傷痕。有些是新的,有些看起來快要痊愈,隻剩一條肉色的疤。
陶瓷裡,有一項極其特殊的品類,叫做“哥窯瓷”。瓷器工匠會在燒製的最後一步,故意把瓷器輕輕敲碎,讓它們的表麵呈現出獨特的裂紋花紋,使其看起來更有曆史的底蘊。
太歲就像這麼一具哥窯瓷。
靳白羽嫻熟地把藥液注入他傷痕累累的手臂上。
太歲的身體出現了不太明顯的輕顫,這純粹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疼嗎?”靳白羽問,聲音有些心疼,“新研究的試劑,聽說濃度很高,在研究所裡一般稀釋後才能給人用。換成你,應該可以忍受的吧?”
可回答他的,依然隻有沉默。
“對了,給你說個好消息,我被通緝了。外麵到處都是我的照片和懸賞,價格高到我看到都心動。”
“但他們其實也隻是想得到你,無非是比我多一個謊稱正義和理想的旗號。”
“如果我死了,你會高興一點嗎?”
“……”回答的依然隻有沉默。
靳白羽突然把手裡的試劑朝著地麵狠狠砸去。
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
淡藍的液體在紡織的彩色地毯上暈開,刺鼻的煤氣味汙染了空氣裡令人沉醉的花香。
“贏舟——”
“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不看我?”
靳白羽的質問聲一次比一次激烈,他狠狠掐住了太歲的脖子,聲音沙啞而憤怒。
這具帶著病態的身體陷進了柔軟的床裡。
靳白羽大概是真的想掐死他。
一片片漆黑的鳥羽刺破他的皮膚。冒了出來。暗紅的血從羽毛與皮肉交接的地方流出。
床上的人終於忍不住咳嗽起來,他本能地張開嘴,發出一些微弱的氣音。
靳白羽如夢初醒地鬆開了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神情格外委屈,像是被家長批評的小孩。
靳白羽又抓住了贏舟的頭發,逼著贏舟和自己對視:“可是這都是你的錯,你明知道我會被你激怒。”
無論是好的壞的,狂躁、不安、愧疚、恨和愛,贏舟自始至終都沒有回應。靳白羽覺得自己像是在麵對一堵牆,又或者是一個黑洞。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痛苦與乏力。
他瘋狂又清醒。
靳白羽的聲音帶上了哀求:“你和我說句話好不好,你看看我,好不好?”
贏舟的眼神終於落在了靳白羽身上。
這一刻,靳白羽的臉上煥發出生機勃勃的光彩。
但在下一秒,這點眼神都被吝嗇地收回了。贏舟看過了他,眼裡沒留下任何情緒。沒有愛,甚至也沒有恨。
靳白羽的身體在瞬間僵硬,他渾身發冷,牙關緊咬,顯然陷入了一種暴怒的狀態。
坐在輪椅上的小人偶開口道:“靳先生……我是來……”
似乎是到現在才想起旁邊有人,靳白羽在這一刻,終於轉過頭,看向了人偶師。
人偶師的心微微一顫。
因為靳白羽在哭。
他眼眶通紅,明明聽不見任何哭聲,他的表情卻比人偶師見過的任何人都絕望。
靳白羽捂住自己的臉,任由眼淚落下,嘴角揚起一個誇張的弧度:“不看我,那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吧。”
……
……
在外人眼中,贏舟隻是和粉色的眼珠對視了一秒。
下一刻,贏舟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明明被掐的人不是他,他卻依然感覺到了窒息。
他彎腰,控製不住地乾嘔,臉上泛起一陣紅潮。蒼白的肌膚下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血點。身體發熱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