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白色手掌朝著贏舟拍去。它的身體太龐大,速度注定不會太快,但在那一刻,也宛如泰山壓頂。
贏舟抬頭,看向自己上方的樹冠。
還有機會。
他需要找到一個地方,既能躲開超夢體的攻擊,也能保持身體的平衡。並且不會離顧天臨的身體太遠
。
這麼短的時間,
是沒辦法用大腦好好思考的。
不過,
人體是非常精密的儀器,身體的本能,或者說潛意識,依然會在綜合所有信息後,給出最合適的答案。
贏舟挑中了一個“蜂巢”。
暗紅的分泌物結成網,牢牢掛在樹上,像是個肉瘤子。
贏舟把最後一根線刺進了這個蜂巢裡,然後收緊細線。
比起他主動的起跳,更像是焦躁不安的影子帶著他逃跑。
超夢體同樣注意到了這一瞬,它白色的大手下意識改變了方向,但它的身體過於巨大,用的力也毫不猶豫,以至於方位最後隻改變了一小段。
維克多白色的手指擦著蜂巢,拍中樹乾。
黏著蜂巢的樹枝發出了“喀嚓”一聲響,它在半空彈起,碎裂,然後帶著那個蜂巢,同那些飛起的岩石和玻璃一起,往下掉落。
蜂巢的表麵碎裂。
贏舟在恍惚間,看見了被紅色分泌物包裹住的白色屍體。
那是巴拉啦,一隻五六米大的白色蠕蟲,它的身體已經凍得僵硬。
很難想象,為什麼在這棵樹的核心位置,在離城主隻有幾米遠的高空,會藏著一具蠕蟲的屍體。
它甚至被小心翼翼地蒙上了一層掩護。如果不是贏舟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幾乎沒人能傷害到它。
這瞬間,維克多有兩個選擇。
第一是繼續攻擊贏舟——對方的呼吸沉重,體力透支,意識明顯已經模糊。或許離崩塌隻差最後一擊。當然,它的狀態也同樣糟糕。
第二是去救那具要掉下去的屍體。維克多很清楚,這次巴拉啦碎掉,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覺得這甚至都不能算個選擇。畢竟讓贏舟繼續走下去,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傷痕累累的超夢體騰空,猛地撲了出去。
在半空中,它張開了自己的嘴。
紅線再也牽扯不住這隻巨大的怪物,血液噴湧而出,超夢體嘶吼著張開了自己的嘴。
贏舟咽下了喉嚨裡快湧出的血,淩厲的目光盯住了白色的怪物。他已經是強弩之末,身體裡的影子像是沸騰的水,在血管裡翻滾著,帶來火辣辣的疼。
這是異能過度使用的後果。贏舟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影子也是向著他的,他的身體早該失控裂開了。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格外緩慢,近乎凝滯,四周不斷有落石砸到硬物的聲音,但贏舟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
怪物黑色眼眶中,天藍的眼眸凝成豎線,從贏舟的身上掃過。
贏舟沒有躲,他衝向怪物,眼眸明亮,像是黑夜裡的篝火,又像是蓄勢待發的獵人。
贏舟俯下身,舉起了手臂,黑線豎起,在這一刻成為了鋒利的刀刃,擦著超夢體的身體,劃開了對方的腹部。那是很長很長一條傷口。
順暢絲滑的不可思議。
超夢體像是一條被開膛破肚的魚,黑紅的腥臭血塊如同雨一般
下墜。
贏舟舉著手裡的影刃,滑行許久,最後,踩著超夢體的軀乾,跳到了一旁的樹乾邊上。
他渾身是血,驟然轉過頭。
剛才,他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原因隻有一個。
超夢體想要咬住的目標不是他。
它龐大的身體前傾,跳躍,然後含住了巴拉啦冰凍的屍體。
這是不對的。
維克多想。
可維克多發現自己的身體又一次的不聽使喚。他明明看見了贏舟,卻放過了他。
並不是真的不聽使喚,是明知不該這麼做,但潛意識卻先一步做出了選擇。就像是在小學的那輛公交車上,顧天臨悄悄地,從好朋友的口袋裡,偷出了那張準考證,然後在下車後丟進了垃圾桶裡。
“這是不對的。”
維克多含糊不清地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當成功的瞬間,維克多感覺到的是久違的,和勝利有關的喜悅。
錢,權,名,生命。所有人都說,人需要這些東西,我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生存就是戰爭,而這場殘酷戰爭唯一的慰藉,是勝利。
維克多的嘴裡包著一隻惡心的蟲子的屍體,而他居然舍不得吞下去。
他不需要那麼多東西,他也不想要了。
顧天臨隻需要……這具白色的屍體。或許又是彆的什麼東西……也不一定非要是這個,但那是什麼呢。是愛,還是她眼眸裡無所不能的自己?
那是顧天臨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可到最後,顧天臨和維克多,都想要不顧一切地抓住它。
欲望是一隻殺不死的九頭鳥,無窮無儘。永遠有更新更好的東西。
而在欲望最深處,人類渴求的卻依然是愛與理解。
贏舟低頭,提著手裡的燈,看著巨大的超夢體和那些破碎的紅色樹枝一起,往深淵墜去。
他沉默片刻,直到聽到大地震顫的巨響,才開口:“這一次是我贏了,維克多。”
贏舟麵無表情地打開擋風的燈罩,點燃了眼前這顆黑色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