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願意稱之為“我家”。
如果不是大贏舟不見了,贏舟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回來。
他恨這片土地。恨的不是它的貧瘠、落後;恨的是當年在這片土地上生長,卻弱小到無力還手的自己。
但總覺得該恨的另有其人。
綠色的藤蔓爬滿了兩層樓高的土房,這些藤蔓上還有一朵朵白色的花苞,看起來就快盛開了。
贏舟:“那些樹人,全都是圍著這棟房子生長的。”
樹人以這棟房子為中心,均勻地分布著。
像是忠誠的侍衛。
但很難說,它們到底是在保護,還是覬覦。
贏舟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回到那棟被綠植環繞的“家”,他所困惑的一切,都能有一個答案。
“你為什麼不快樂?”
從小到大,這個問題一直圍繞著他。
他好像沒理由不快樂。
贏舟的出身不太好,但很幸運的被元家收養,親人和朋友也溺愛著他。
他有很多的錢,很多的愛。長得好看,學曆好,哪怕是專業工作領域,簡曆也格外優秀。大學都沒畢業,名下已經有了好幾篇SCI期刊的論文。
他的未來一片坦途,注定有一個令人仰望的人生。
讓誰來看,他似乎都應該心懷感激並且快樂的活著。
可贏舟做不到。
贏舟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感覺到痛苦。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毛病,心情卻總是難過。
以前,大贏舟會陪著他。他們會靠在一起,躲在衣櫃裡或者窗台的角落;聽雨聲,聽黎明的鳥叫,看太陽升起,或無所謂地讓時間流逝。
後來另一個贏舟不見了,這些散碎的、不明所以的痛苦就更加難耐。
像智齒發炎。不致命,卻一直存在。
贏舟想要……找到他。
也許不僅是要一個答案,而是在追尋心靈的平靜和歸宿。
荀玉在和裴天因商量如何潛入進村落裡,贏舟在旁聽,隻是發了太久的呆,而且眼淚突然湧了出來。
荀玉嚇了一跳:“小舟,怎麼了?馬上就到家了,你不開心嗎?”
贏舟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哭了出來。
他用手背擦乾了自己臉上的水汽:“我沒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流淚了。”
但說著說著,贏舟發現無論是荀玉還是裴天因,他們的眼神都露出了震驚。
贏舟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
幾株細細的樹木根莖,紮破了他的皮膚,從手背上冒了
出來。像是剛破土而出的花芽。
這裡沒有鏡子。贏舟拿出手機,
打開相機的前置攝像頭,
然後看向了鏡頭裡的自己。
不僅是手上。他的臉上也長出了細枝。這些細小的樹枝潛伏在皮膚下,像是一條條黑色的血管。但有著明顯的木質感。
讓人想起那些趴在牆上的樹人。
非要說的話,這些樹人,大概也是原本許家寨的人。
贏舟愣了許久。
裴天因率先抓住了他的手:“彆害怕。你不會有事的。曲目朗嘎告訴我,毒藥的附近會長有解藥。”
荀玉抓住了他的另一隻手:“我點燃信號彈,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荀玉在害怕。
他並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贏舟會死。
這讓他充滿難耐的急躁,在原地團團轉圈:“我們去梅奧診所,找元問心。一定會有辦法的。而且這片土地說不定有詛咒,也許離開就好了。”
他們都在等著贏舟的回答。
贏舟看著手背上的植物根須,把手從荀玉的手裡抽了回來,緩緩開口:“對不起。”
荀玉有些焦躁地揉著自己的頭發,沒忍住轉身,給了旁邊的樹乾哐哐兩拳。
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勉強地笑了笑:“不用道歉,你沒有對不起我……”
說到這,荀玉的瞳孔緩緩放大,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閃過了奇怪的畫麵。
他看見,世界是一片血紅色。贏舟站在他跟前,握著槍。
而自己倒在地上,艱難地伸出了手,想要阻止他。
那一個贏舟也在說著“對不起”,低垂著眼眸看著他。
下一秒,槍聲響起。
荀玉的身體一顫,後退一步,直接大叫出聲。
他在短短幾秒裡渾身是汗,眼前也模糊一片,全是淚光。
贏舟彎腰看著他,語氣焦急:“你怎麼了?荀玉?沒事吧?”
他的關心是真實的。贏舟也是真實的。
荀玉的視線逐漸清明。
他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贏舟。
荀玉想起來了。
他不是“荀玉”,隻是一個精神烙印形成的小醜。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戳破。
否則他這個小醜,會消失在愚人的國度裡。
荀玉喃喃道:“對不起。”
他明明該是騎士,卻每一次都沒能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