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背後的弟弟往上躥了一截,轉身,用胳膊摟住了何文的脖子,身體像是一隻乾瘦的猴子。
元問心的身體裡飛出了大量的紅色蝴蝶。每隻蝴蝶都不大,黑壓壓一片。
蝴蝶在瞬間湧入門診室,元問心跟著闖了進來。
門診的醫生是一個塑料質感的洋娃娃,大概七八歲小孩那麼高,穿著不太合身的白大褂,梳著雙麻花辮;胸口掛著金屬的銘牌,寫著她的名字: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的臉上是油漆塗出來的僵硬微笑,她站在房間的最中央,手裡緊緊牽著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皮膚是泛著死氣的青灰色,遍布著紫色的血管。眼眶裡的眼珠子純黑,看不見眼白。她一隻手的手腕被安娜貝爾握著,另一隻手則是摟著一隻臟兮兮的玩具小熊。
在看見元問心的瞬間,小
女孩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笑容。
元問心一直沒思考過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麼他和何文會被分配到兒L科門診。
直到現在,他看見了這張熟悉的臉。
元問心曾無數次夢到過她的模樣——
“爸爸!”
元吉掙開安娜貝爾的手,伸出胳膊,朝著元問心跑去。
“看吧,我說過的,你爸爸會來接你的。”
安娜貝爾的唇沒有動,胸腔裡卻發出了尖銳的笑聲,“喔,這裡還有另一個小病人,是跟著哥哥一起來的嗎?”
它的話音剛落下,何文哀嚎著倒在地上。
弟弟突然抱著何文的腦袋開始啃,像是在啃沒有切開的西瓜,它長長的唇裂到耳根,發出令人牙酸的咀嚼聲。
兒L科,醫生,病人。
很顯然,何文的進化源失控了。
但元問心對此毫無反應,隻是怔然地看著朝著自己飛奔過來的小孩。瞳孔不斷縮緊。
元問心有個養女,在上一世。
後來他把她送到了地下避難所,元問心是這麼寬慰自己的: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
元吉不喜歡避難所,甚至有些畏懼。
但元問心騙她說:“彆怕,爸爸會接你回家的。”
於是元吉乖乖鬆開了手。
元吉的媽媽在詭異複蘇時,死在了家裡。
三歲大的元吉承擔起照顧媽媽的使命,媽媽成了詭異生物,但元吉還是人類,被她母親保護得很好。
但在母親的侵蝕下,元吉依然成為了倀鬼,隻是保留了人類的意識。
元問心要殺她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結果,他在詭域裡被元吉救了。
於是他力排眾議,收養了這個女兒L。
那時候,元問心就明白,權力是個好東西。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詭異複蘇的形式越來越嚴峻。而這時候,避難所提出了一項研究計劃,需要用到元吉,作為實驗的耗材。
元問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思考了整整一天。他不愛抽煙,腳邊卻堆滿了提神用的煙頭。
元吉,是詭異生物。不是人類。
他,是人類。而且,一直在乾著救世主一樣的勾當。
元吉是他職業生涯裡不該存在的汙點。
更何況還有好多人等著救援——他們同樣是彆人的兒L子女兒L或者父親媽媽。
所以,元問心答應了。
結果呢,他的女兒L消失在了實驗室,就像一塊被丟進熱鍋的黃油;而研究所什麼也沒研究出來。
元問心一直記得避難所高層冠冕堂皇的腔調:“並不是每次實驗都可能成功。詭異力量是完全未知的領域,但令愛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我們排除了一個錯誤答案。”
犧牲是有意義的。
元問心捧著元吉的遺物,一隻陪著她入睡的玩具熊,低著頭,臉頰抽搐,控製不住地冒出一個念頭:“……真的有意義嗎?”
所以,在後來避難所通過“放棄地表以及地表難民;移民到衛星上”這個議案時,元問心把避難所炸了。
秩序崩塌的時代,有很多瘋子。
元問心從來不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
元吉的死亡必須要有意義,而且一定要達成一個完美的結果。
元問心不允許有彆的答案,也不允許那些懦弱和妥協的聲音……把過去所有人的犧牲,付諸東流。
元問心看著元吉朝他逼近。應該是很快的,但在元問心眼裡又太慢了。
她跑起來的時候,渾身都是破綻。
有一瞬間元問心想不起來這裡是哪,他又是誰。
他甚至微微彎腰,張開了雙臂,臉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就像是每一個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
一大一小兩隻手緩緩靠攏,馬上就能碰到了。
然後,元問心想,白日夢做到這裡就夠了。
“對不起。”他說。
元問心在流淚,但他並沒有多難過。難過的日子早就過了。
在房間內盤旋著的血紅色蝴蝶像是蝗蟲一樣,撲在了元吉和安娜貝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