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穗苗踏進大學校門的第一天起,還不知自己麵臨著怎樣的困擾——
有個男生在暗戀她。
但她喜歡對方的好兄弟。
倘若將整個困擾的過程仔仔細細地捋一遍,那些零零碎碎時間中擠出來的陽光能養育一株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
微妙的開端就在這樣一株法國梧桐樹下。
噓。
“一!二!一二一!”
“咻!咻!咻!”
尖銳的哨聲和韻律節拍的口號此起彼伏。
一陣嬉笑聲。
左、右、左、右。
曬到喉嚨發痛發乾的太陽,辣到眼睛痛的汗水,從肺部到胸膛都如嗆了芥末般辛辣,李穗苗扶了一把額頭上的迷彩帽,寬大的軍訓服照得她悶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她喘了一口悶悶的氣,耳側的笑聲越來越大。
“哎哎,那個誰……”
李穗苗說:“李穗苗。”
“啊,對,李穗苗,”班長關武恍然大悟,笑眯眯,“好好練,彆緊張啊,沒事,啊。教官把你交給我了,咱們就得好好地……”
還沒說完,五步遠位置傳來爽朗的笑聲,皮膚白如雪的女孩子探出半邊臉,聲音又甜又脆:“班長,你讓我和穗苗換一下唄。”
關武笑著衝她揮手:“彆,教官看到了不好。”
“換嘛換嘛,”她撒嬌,“李苗穗同學已經很努力啦,就是跟不上節奏,跟著你有點浪費了。”
“李穗苗,”李穗苗糾正著自己名字,爭分奪秒地吸到一絲氧氣,她的臉被太陽曬得發紅,說話聲音更低了,“我也這麼想的,班長,換吧,沒事。”
關武的臉被太陽曬得發紅發黑,他身體好,個子又高又壯,開學第一天穿了個黑色背心,把棉T恤撐起的一身腱子肉讓他順利地在班長競選中斬獲頭名,也讓他成功獲得教官青睞。
教官臨時開會,這一小時的訓練任務,就移交到關武身上。
而被重點訓練的,除了天生運動神經不發達的李穗苗外,還有現在笑嘻嘻、負責文藝活動的楊唐江。
和不愛說話的李穗苗不同,楊唐江活潑外向,聰明機靈,皮膚白的像剛封裝好的精製鹽,暴曬近三周也不黑。軍訓第一天,她就在休息時間主動提出唱歌,還差點拉著教官一塊兒跳交誼舞。大約也是因為這點,同樣是訓練糟糕,教官對楊唐江總會網開一麵。
眼看著後天就是正式走方隊了,現在才匆匆忙忙地開始加重訓練。
教官深諳動靜相製衡的道理,整個隊裡訓練最拔尖的倆男生被他挑出來,外向的班長關武負責訓練李穗苗,另一個文靜的眼鏡男生負責訓練楊唐江。
楊唐江話多,和關武屬於脾性相投,從教官剛走就開玩笑地問要不要換,現在又說了一遍。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李穗苗能看得出班長關武對楊唐江有意思。她非常理解,並且極其能成人之美——
李穗苗和楊唐江換了。
負責訓練她的眼鏡小哥不愛說話,瘦高兒個,腰帶紮得賊板正,勒得李穗苗有些擔心他的腰。
李穗苗抬頭,太陽照得她眼睛發痛,汗水濕了迷彩帽裡一小簇桀驁不馴的頭發,濕答答地貼在額頭上,尷尬的不舒服。她的同手同腳還沒有糾正好,眼鏡同學沉默著,好像已經進化到摒棄語言這一項功能,僵硬又機械地做著示範動作。
李穗苗:“……喔。”
她擦了一把頭發上的汗,耳側能聽到關武和楊唐江二人組的笑聲。倆外向的人加在一起是雙倍的快樂,李穗苗一邊用紙巾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默默地想,等會兒去食堂是要吃大盤雞拌麵還是去負一樓吃金針肥牛湯泡飯……
“又錯了。”
眼鏡小哥難得說話,聲音也板板正正:“你得這樣,左手右腳,右手左腳——”
李穗苗僵硬地跟著動作,一步一步,手腳硬邦邦,四肢彼此之間並不熟悉,拚湊得像四年沒好好讀書的大學生那臨時抱佛腳的畢業論文。
天啊。
李穗苗開始懊惱自己沒有讓父親利用“職務之便”開一張病例。
美好的大學生活剛剛開啟了大門,她就在軍訓這個小小的台階上,摔了個狠狠的屁股墩兒。
於她而言,實操課簡直就是折磨。
中高考的生物化學實驗課,暑假裡的學車科目二科目三,還有現在的軍訓。
無論什麼測驗,李穗苗都隻適合筆試,不擅長實踐。
“淨塵所致,雞屎味開,”眼鏡小哥樸素地安慰著她,“彆擔稀。”
李穗苗用了一分鐘,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和“彆擔心”。
她重重點頭,認真:“好!”
無論如何,李穗苗都為對方這種善意所打動,並發誓要認真訓練。
接下來的一小時,經過眼鏡小哥的努力和李穗苗的負責,很快——
眼鏡小哥也開始同手同腳地跟著李穗苗一起“左右左”“右左右”。
這幅可憐淒慘、雙人同手同腳走正步的畫麵,讓旁側休息的班長關武噗地一聲噴出了水,他沒什麼耐心,當下捧腹大笑,哈哈出聲,指著兩人,前仰後合:“真絕啊你,李穗苗,你太牛了——真,太牛了你倆——噗哈哈哈哈哈幸好我沒繼續教你,你這——”
眼鏡同學尷尬地停下腳步,默不作聲,隻用手背狠狠滴擦拭著額頭上的汗。
李穗苗過意不去,呆呆地站著,太陽照在她臉上,曬得她臉頰微微地發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