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前的夏日餘威不輸五月前的倒春寒。
李穗苗從她的26寸行李箱上跳下,路麵經過暴曬,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味道,像處決死刑犯用的斬頭台。
她說:“什麼?”
“每次見你都一驚一乍的,”祁複禮笑,他不能久曬,就這麼一會兒,額頭已經紅了一小塊兒,他說,“害怕我?”
“你駕照拿下來還不到一年,”葉揚書淡淡說,“我都不放心,更彆說穗苗。”
“怕什麼?我爸媽都在車後排坐著呢,”祁複禮說,“司機也在,就在副駕駛,我現在開來練一練手,等會兒就和他換一換。”
李穗苗說:“我不怕。”
“那就上車,”祁複禮說,“彆聽老葉的,他這人死板,你得學會靈活變通。我剛看了時間,差不多下午四五點就能到——你家住哪兒?我直接送你小區門口。”
李穗苗倉促:“啊,這樣不好吧?我家不在市區,在小鎮上。”
葉揚書站在太陽下,一動不動。
祁複禮問:“哪個鎮?”
李穗苗說了名字。
“順路。”
李穗苗說:“太麻煩你了。”
“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又是校友,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祁複禮說,他主動拎起李穗苗的那個箱子,掂了掂,有些驚訝,“這麼輕?你裝東西了沒?”
李穗苗解釋:“箱子買大了,它本身就很重,所以我隻能裝部分衣服,全裝滿的話,我拎不動。”
葉揚書說:“你當誰都和你一樣力氣大?查戶口啊你?這是穗苗的隱私,不要多問。”
李穗苗慌忙:“沒有沒有。”
不知怎麼,在麵對祁複禮時,她總是有種說不出的驚慌。
而當葉揚書和祁複禮同時出現時,這種無措會被雙倍放大。
葉揚書已經走到李穗苗身側,示意她上車,一邊又問祁複禮:“車上還有空位沒?”
祁複禮正在放李穗苗的行李箱,他笑眯眯:“有啊,後備箱還空著,上來?”
葉揚書說:“少貧。”
“空位肯定有,就是不知道葉老板下午還有沒有事要忙,沒事的話一起上唄,”祁複禮漫不經心地說,“彆等晚上那趟了,多累啊。”
有葉揚書在旁邊,李穗苗那種“啊啊啊啊啊啊竟然這麼快就要見祁複禮父母”的心情才能稍稍穩定。車子是七座的,後麵一排行政座上,左邊坐著祁複禮的媽媽,右邊是祁複禮的父親,他含笑自我介紹,祁邵陵。
祁邵陵還是李穗苗記憶裡的模樣。
當年隻簡單看了一眼,雖然相貌平平,但身材很好,現在和兩年前比沒有絲毫衰老的跡象,溫文爾雅的,友好地和李穗苗打招呼。
祁媽媽比李穗苗想象中還要漂亮。
她看起來遠遠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眼角沒有絲毫紋路,也沒有法令紋、頸紋,皮膚也白,眼部脂肪很少,因而襯得她眼窩要深一些,簡簡單單的妝容,聲音也好聽,溫柔地問葉揚書,怎麼沒有早和他們打電話呢?
離這麼近,早知就接他一塊兒回去了。
葉揚書解釋,說自己現在組織了一個包車的活,簡單來說就是他先統計、組織坐車的學生,再去聯係一些專門跑長途的大巴司機,一進一出,賺一個差價。
祁媽媽誇讚他好頭腦,是做生意的料,和葉爸爸當初一樣,聰明機靈。
葉揚書微笑著說哪裡哪裡,還是祁複禮聰明,年紀輕輕就能幫著家裡人做事了。他現在不過是小打小鬨而已,怎麼能比得上複禮。
說這些話的時候,李穗苗和葉揚書都坐在第二排,中間隔著一段空隙,前麵祁複禮開車,副駕駛坐著司機。
看得出來是祁複禮拿車練手了,間或著,那司機會輕聲慢語地提醒祁複禮,應該怎樣。
祁媽媽又問了葉揚書一些話,十分關切,問葉揚書學業怎麼樣,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她也是看著揚書長大的,有什麼需要的,及時告訴她,她一定竭儘全力去幫。
葉揚書禮貌地說謝謝王姨。
他和李穗苗離得很近,近到李穗苗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香根草氣味,淡淡的,柔柔的,不明顯。
李穗苗並不反感男性用香水,反感的是不洗澡來靠大量濃香遮蓋自己的男性。
像葉揚書這樣的,他身上沒有任何汗水味道,就連當初籃球賽後,他也是乾乾淨淨的,清清爽爽,香水用的也克製,大約隻噴了一兩下,很清淡,必須很近,才能嗅得到。
現在的李穗苗和葉揚書就離得很近。
近得她有點不自在。
——好像,除了幾次打亂次序的臨時考試之外,李穗苗再沒有和異性坐這麼近。
那種不自在不是因為害羞,而是純粹的、和異性距離過近的不適。當然,用“害羞”似乎也能說得清,隻是李穗苗感覺現下更像“坐立難安”。
她低下頭,能看到葉揚書雪白雪白的鞋子和他藍色的、乾淨又平整展開的牛仔褲。
葉揚書看起來似乎有強迫症和潔癖。
李穗苗再低頭,看到自己灰蒙蒙的鞋麵,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她不安地蜷縮了一腳,擔憂被祁複禮看到如此鮮明的對比。
媽媽電話打來,問她什麼時候到家,她準備去買韭菜和蝦仁了,李穗苗低聲說了幾句,匆匆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