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幕僚聽到這一通譏諷, 皺眉抬眼瞧去,雖不見說話之人,卻知是誰說的話。
他冷聲反駁:“大人廢寢忘食, 我等自然是憂心, 我邀約伏小郎君去飲酒,不過是想借此機會商量對策給大人排憂解難罷了。”說到這,冷哼了一聲:“錢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排擠我的目的未免也太明顯了?”
錢幕僚輕抬下顎從柱子後走出,倨傲地掃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伏危, 再望向孫幕僚,輕嗤一笑:“究竟誰的目的性強, 怕是不用我多言了吧?”
孫幕僚眼眸一眯,冷笑:“錢先生這可是挑撥離間?”
錢幕僚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又以同樣的眼神看一眼伏危。
“我不過是懶得與你這樣惺惺作態的人虛與委蛇罷了,再者是不是挑撥離間,在這處的你、我、他三人,都心知肚明,何須問出來讓自己難堪?”
伏危微一挑眉, 孫錢唇譏舌諷, 二者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在入衙門小半個月以來, 也見過幾回, 就真如同霍衙差所言——勢同水火。
霍衙差也常言,若是二人在大人跟前之外站在一塊, 最好是能有多遠就躲多遠。
這不,有衙役遠遠瞧見二人在同一處回廊,都躲避得遠遠的, 不敢靠近。
孫幕僚氣急,看向伏危,問:“伏小郎君你且說,我對你可有半點算計?!”
伏危:……
有無算計,彼此心知肚明,問出來就不高明了。
這錢孫二人明顯是想看他今天到底會誰。莫說是偏向半分,便是細如發絲的偏向,也會把他歸到另一方來針對。
這二人,一個是周知縣的舊部;一個本事不大,但籠絡人卻是心有一手。
這二人,伏危哪一方都不想站。
他笑了笑,從容不迫的道:“二位皆是在下的前輩,不敬的話與相幫的話,我皆不會說。”他按照左右幕僚排序相繼一拱手:“恕在下這個晚輩不能相陪了。”
他推著素輿,想要離去,卻被孫幕僚攔了去路:“伏小郎君,老夫的麵子你也不給?”
五十歲左右的孫幕僚,確實能稱得上一聲老夫,隻是明顯有幾分倚老賣老的意思在。
伏危雙手放在膝蓋上方,唇角噙笑的看著孫幕僚:“縣衙上下都說孫先生好相與,不喜為難人,應該也不會為難於在下的,是吧,孫先生?”
孫幕僚聞言,一時啞然,背後的錢幕僚輕笑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孫幕僚望向坐在素輿之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笑意溫潤儒雅的俊逸郎君。
這笑意,著實讓人厭煩。
好似在嘲笑他老大無成一般。
這酒不喝也罷!
他讓開了道,故作遺憾:“既然伏小郎君不願來,那便作罷吧,我也不多加勉強。”
伏危笑道:“多謝孫幕僚諒解。”
說罷,從他身旁緩緩而過。
孫幕僚望向伏危的背影,臉色逐漸沉下。
孫家依舊好酒好菜一桌,隻不過伏危並未去。
洛典史,霍衙差皆在其中。
洛典史隻一人飲著悶酒,好似是因如今的不得誌滿腹憂愁。
有人說:“那幕僚不過是新來的,不過是誤打誤撞才得大人賞識,就仗著這點如此目中無人,連孫先生好意為他設下的宴席都拂了麵子!”
孫幕僚歎了一聲氣,給洛典史斟酒,惋惜道:“我原本以為借著這一頓席,把我與那伏郎君,還有洛典史與他的誤會解釋清楚,可惜了……”
又是一聲歎:“可惜了,人老不中用了,連說句話都不管用了。”
洛典史冷笑道:“我看他能猖狂得幾時,殘疾之人,姿容不佳,難登大雅之堂。”
這時霍衙差也搖頭:“我覺得也是如此,大人如今重用他,不過是圖他做太守之子時的見識罷了,若是他那幾兩學識到山窮水儘之時,恐怕大人也不會留他。”
孫幕僚訝異地看向他,問:“霍衙差與伏郎君不是向來交好麼,怎也說這種話?”
霍衙差笑道:“我與他才相識幾日,怎能與孫幕僚和洛典史相比?如今與他交好,不過是覺得有油水可撈罷。”
伏危入衙門半個月,又有洛典史大兄洛館長的事,故而衙門上下都知道他家中有一個能乾且會掙銀子的媳婦。
能從玉縣最貧困的陵水村搬到玉縣,還是搬到衙門的附近,手中自然是有幾個銀錢的。
而且這衙門非清水之地,雖比前幾年先知縣在任時風氣有所好轉,但撈油水隻要不過分,且把事辦好,知縣便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此,在座幾人對霍衙差的話深信不疑。
有人擠眉撞了裝霍衙差的肩膀,問:“說說看,你從中撈得了多少油水?”
霍衙差勾唇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不過約莫四個月,這個數。”
有人猜疑:“一百文?”
霍衙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百文犯得著我對他假以辭色?”
眾人都不禁愣了愣:“一千文?”
霍衙差但笑不語,眾人瞬間明了,難怪霍衙差會與那殘廢走得如此近了,換做他們也會如此!
孫幕僚聽霍衙差所言,知曉他並非真心與那伏危交好,心頭暗自鬆了一口氣。
酒足飯飽後,眾人散去,洛典史是最晚走的。
孫幕僚拍了拍他的肩頭,無奈道:“等他能力大了之後,衙門就要把咱們趕出來了。”
又是一聲長歎:“歲月催人老呀,不想認老都不行呀。我老了,要被年輕一代給替換下來也無可厚非,可洛典史你不同,你正值壯年,本再熬一些年頭就可升為主簿,可……罷了罷了,不說那些,現在你隻能先與那伏郎君解除誤會,先留下來再從長計議,不然當他得誌後,第一批趕走的就真是我倆了。”
說著,背著手形單影隻的往宅子裡頭走。
洛典史望向孫幕僚的落寂的背影,再想到自己原本可以一帆風順的前途……
想到這,眼底一片黯然。
家裡頭他也許久不回去了,他無法不怨他的大兄。
憤怒讓他也無法不遷怒那伏危。
但同時,孫幕僚的話點醒了他,伏危才是影響他可否在衙門去留的關鍵!
與其去討好伏危,不若讓他不得不離開衙門。
他離開了,衙門中便不會再有針對他的人了!
洛典史搖搖晃晃離開之後,去而複返的霍衙差從昏暗的牆壁後緩步走出,眉頭緊蹙。
先前他以為這孫幕僚是好相與的,但經過那伏危一指點後,才想著來試探一番。
今日午時伏危與他說了這宴席一事,讓他在宴席上邊莫要說他一句好話。
也交代說,與他接近都是為了撈取油水,如此說能讓孫幕僚放鬆警惕露出真麵目。
伏危說他今日不去,孫幕僚便會惱羞成怒,目的也由拉攏他變成除去他。
霍衙差持著懷疑的態度來的,今晚聽到的所有話,都似有意無意的挑撥眾人敵對伏危。
還有方才孫幕僚對洛典史說的話,也是如此。
當局者聽,或是沒有什麼問題,可就在旁聽者聽來,根本不是在勸,而是在挑火。
*
蒼梧郡郡治。
虞瀅與大兄大嫂還需在郡治住一些天,因住客棧要很大的花銷,還不能頻繁用廚房,吃食也會相對貴一些,所以暫時租了屋子。
那四百文的小院,僅有一間屋子和一間堂屋,一間茅房。小院也隻是很窄的一條過道而已,隻能晾個衣裳,做個飯。
在郡治這幾日,虞瀅和大嫂住在裡屋,兩個大男人則睡在堂屋。
現在早已入冬,好在堂屋門有一塊厚重的布簾遮住,不怕有風,晚間再燒些柴火,與二人來說也遠比茅草屋要暖和。
虞瀅打算多待七日左右再離開。
在車夫離去的第二日,他們的小攤子就支起來了。
考慮到居住的地方離攤子遠,虞瀅去木工坊定做了一張方形桌子。
桌子的桌腳和桌麵是分開的,桌腳可折疊起來,方便攜帶。
桌子不是很大,但夠高。
桌麵兩頭掏空兩個孔洞,往孔洞插/入兩條半仗高且有卡槽的竹子,最後在兩根竹子頂端固定了一塊輕薄的牌匾,上邊寫著“如玉坊·麵脂”幾個字。
最後再在桌麵鋪上乾淨素色的布,長度遮去一半的桌角,像模像樣的小攤子就成了。
街道上的攤子多為方便攜帶的矮桌,或長板凳;又或是一塊布,亦或者是簸箕背簍,隻有住在附近的人才會真的搬來一張高桌。
他們的攤子與那些普通的小攤子有明顯的區彆,看著也高檔幾分,賣得貴一些,也能說得過去了。
試用品裝的小竹筒,外邊的竹青削去了,再蓋上屬於“如玉坊”的紅印,這樣彆人就能時刻記得他們的牌子。
第一天擺攤,不用過多吆喝,就有人好奇這新攤子賣的是什麼。
來客多是女性。
見是年輕的婦人與未婚的姑娘,虞瀅拿出試用的麵脂,先塗抹一些在自己的手上,然後與她們說:“大家不妨試一試,再聞一聞這香氣。”
有女子說:“萬一我們試過了之後,不賣呢?”
虞瀅笑道:“那就當交個朋友,以後若是想買麵脂的話,就可以來我這瞧瞧。”
有女子聞言,伸出了手,含笑道:“那給我試一試吧。”
虞瀅用竹簽來挖,隻要有人把手放過來,她就挖一小勺過去,解釋道:“這個麵脂用了十六味藥材熬製的,平時塗抹可以保持肌膚滑膩,若是覺著肌膚有些許剝裂,塗抹一日一夜,第二日便能好個七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