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我醒來之後說起吧……”
稻草人邊回憶邊說:“我清醒的第一天, 愛塔就坐在大棚裡的竹椅上。那天太陽很大,照得菜田裡的作物都耷拉著葉子,蔫蔫的。愛塔是個很精致、漂亮、安靜的女孩, 她當時穿著一件雛菊黃的裙子。”
“即便有棚頂遮陽, 慈祥的女主人仍會為她編織一頂點綴著鮮花的草帽,還會為她披上薄薄的披肩。”
“稍等一下。”
趙如眉溫聲打斷稻草人, 朝塔絲跟赫麗汀示意,“幫我搬個凳子、桌子還有紙筆過來。”
“行。”塔絲痛快點頭,跟赫麗汀跑進了彆墅裡。
稻草人沉浸在回憶中。
也就一分多鐘,塔絲從秘書辦公室裡搬了個小桌子, 上麵壓著一遝空白A4紙張, 還有一支鋼筆。
赫麗汀則從客廳裡搬了個實木凳子過來, 兩人配合把家具擺在花田附近, 看著男人拉開凳子坐下,拿起鋼筆在空白紙張上寫下幾行由字母組成的文字。
塔絲本來隻是好奇看了眼, 但隨著黑色墨水從筆管裡溢出化為可以理解的文字, 一個不被人知曉與提及的奇異往事,在玩家與觀眾麵前拉開了帷幕。
塔絲的步伐像被釘在了原地,身體特意往前傾了傾,以便能夠看得更清楚。
“女主人每天都要做衣服、用泥土捏製各種小玩意, 格外忙碌,但總會照顧好愛塔。相比女主人, 男主人不論四季, 總是一套連體的牛仔工作服, 蓄著大胡子,沉默地守在大火爐麵熔煉與鑄造鐵器。”
“男主人很嚴肅,也不愛說話。但菜田裡的作物應該很喜歡他, 因為他總是及時地提著桶過來澆水。”
“那是一段平靜而又美好的生活。”
稻草人的語氣裡充滿了懷緬,“我記得菜田裡的作物換了五茬半,女主人的身材也變得更豐滿了。那是一個明媚的午後,女主人高興地對愛塔說她馬上就會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雖然愛塔沒說話,但我能感覺得出來她很高興,或許是被女主人感染的?總之人類真是相當的神奇,難以想象,一個新的生命居然是在肚子裡成長。真不知道等成熟後,要怎麼把它弄出來。”
稻草人表達著自己的疑惑。
“那段時間,棚子裡多了很多小巧玩意,晾衣繩上還掛著許多很小很小的衣裳。一個夏天過去,女主人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那天晚上,男主人急匆匆推開門,提著煤油燈出去拉著兩個陌生人來到了彆墅。”
“過了不久,我就聽到了小主人的哭聲。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哭聲,因為那哭聲了持續了整整三茬卷心菜。”
“人類真是太神奇了,一個最開始需要躺在搖籃裡的小嬰兒,居然可以那麼快地學會走路,學會說話,學會喊愛塔姐姐。小主人也很喜歡愛塔,每次午睡都要睡在愛塔懷裡,但女主人總會及時出現把小主人抱到搖籃裡。”
“小主人有段時間很調皮。”
稻草人難言說:“隨意摘菜踩田埂,攆得鴨子到處跑,玩火還差點燒掉了愛塔的裙擺,最嚴重的一次是賴在愛塔懷裡朝她炫耀男主人鑄造的一把銀色小剪刀,結果劃傷了愛塔的臉……”
“那是女主人最生氣的一次,罰小主人不許吃飯,關在屋外一直到天黑了很久,小主人哭得在台階上睡著了,女主人才打開門把他抱進去。”
“那一晚,彆墅的燈一直沒熄。”
赫麗汀看著筆觸停頓在這句話上,在心裡吸了口氣,代入女主人她血壓也跟著上來了,又氣又心疼。
[媽耶,這孩子,可真熊啊。]
[女主人明顯把愛塔當孩子對待,這要是個活人被劃了臉,那可就是影響一輩子的毀容啊。]
[嘶,熊孩子真可怕。]
[他也不是故意的,但也,唉……]
[希望愛塔的臉修複好了。]
赫麗汀視角的觀眾心情複雜地議論。
“那之後很久,愛塔都沒有被抱出來。女主人也忙起來了,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麵。小主人隻能跟在男主人身邊,他像打了霜的茄子葉,懨懨的。那個冬天下了一場大雪,以前最喜歡玩雪的他見了雪仍舊沒什麼精神。”
“雪融化後,男主人用木頭製作了一個畫板擺在院子裡,教小主人繪畫,那時候我可是最儘職的模特!”稻草人激動地抖了抖身體,“遺憾的是我沒能看見小主人畫出來的成品,因為他每次畫完都帶進了彆墅裡。”
“小主人畫啊畫,我記得最開始他還沒有畫板高呢。後來長得需要蹲下來,才能在畫板上作畫。顏料盤裡的顏料也從最開始的三個顏色,慢慢變成了十幾個,幾十個顏色。”
“小主人長大了啊……”
“男主人跟女主人臉上都多了許多皺紋,就連頭發也挑染了不少白色。”
“愛塔的臉已經修好了,那段時間愛塔成了小主人的模特,每一張都畫得像第二個愛塔。背景有時是湖泊,有時是學校,有時又是原野跟花田,就像愛塔也曾去過那些地方似的。”
“也是那時,彆墅終於有了客人造訪。那是一個臉頰長著雀斑,很愛笑的女孩子。也許是被我的魅力傾倒了,她不止一次說每次看見我,心情就特彆好。”
稻草人語氣裡帶著些許小得意,“因為她經常過來,菜田慢慢變成了由她照料,她很喜歡鋤土清草,還會做草帽給我戴。天氣好的時候,女主人會和愛塔坐在一塊,在棚子附近曬太陽。”
“男主人始終守著大火爐,隻是鑄造進度沒有以往那麼頻繁了。”
“那年夏天,小主人在院子裡說有一筆大訂單需要男主人親自處理,男主人點了點頭就收拾東西離開了。小主人說大訂單能賺很多很多錢,可以給彆墅搞裝修,可以買很多好東西,但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
“真久啊,男主人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稻草人語帶感歎。
“男主人離開沒多久,女主人也被人用擔架抬到了車子上,車子開走後好多天都沒有再回來,女主人也一直不見蹤影。愛塔每天坐在椅子上眺望落地窗外的泥路,我知道她是在等女主人回來。”
“但是她等了很久很久。”
“我也等了很久很久。”
稻草人的情緒漸漸變得低落,“小主人的妻子懷了小小主人,因為肚子痛被車運走了,小主人也跟著上了車。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地上滿是淤泥水坑,愛塔拉開彆墅大門,穿著精美的裙裳踩進了泥坑裡。”
“她的禮帽跟頭發全被雨打濕了,泥點濺在裙擺上,她追著車子剛跑出院子,就被小主人攔下來,帶回了彆墅。從那之後,愛塔就沒有再出來曬過太陽。”
“我最後一次見到愛塔是在二樓,因為小主人的妻子要為我製作新衣服,把我帶上去量身定製。愛塔安靜地坐在皇冠椅上,注視窗外。後來又過了很久,小小主人長大了,彆墅迎來了一次極大的裝潢。”
“前往三樓的樓梯變成了相框架,小主人在繪製一幅很大的畫,上麵依稀能看出是他和妻子的模樣。彆墅二樓的窗戶全都封掉了,隻剩一樓落地窗還在……”
“小主人跟妻子盛裝離開的前一天,為我換上了嶄新的衣服跟帽子,她還和小主人一塊擁抱了我。”
“我才發現她變化好大啊,她臉上的小雀斑變成了斑點,皮膚不再富有光澤與彈性,她的頭發也已花白,身形不再筆直,需要仰著頭才能看見我。可是啊,她還是笑得和以前一樣開心。”
“她還對我說‘不必懷念我,不必尋找我。我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一直注視你。’”
“為什麼每個主人最後都會向我們告彆呢?”
“這是什麼特彆的儀式嗎?”
看見這句代表疑惑的話,赫麗汀連忙抬手捏了下發酸的鼻子,彆過頭去。
塔絲臉上神情說不上來是悵然還是同情這些收藏品,隻有人類才明白,格雷夫家的長輩為何會向稻草人告彆。直到這時候,他才慢慢意識到,為什麼彆墅本身具備年代感,卻看不出生活了好幾代人。
或許這正是格雷夫家中長輩對這些收藏品的溫柔所在。
[天哪……]
[跨物種的親情真的好刀啊,愛塔是不是還在等媽媽、爸爸還有弟弟回來?]
[愛塔那一次冒雨出門,是因為車輛外形跟運走媽媽的那一輛相似,所以想要跟著車子去找媽媽嗎?還是擔心弟弟也像媽媽那樣,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嗚嗚嗚,不管是哪一種,真的是,刀死我了,刀死我了,嗚嗚嗚。]
[我覺得兩種都有可能吧,唉。結合爸爸之前破譯出來的唇語,所謂的原諒會不會是弟弟編造出來,用來穩住愛塔的謊言?]
[我覺得是這樣,弟弟也是真的,很珍惜愛塔啊。那時候不小心劃傷了愛塔的臉,他一定非常自責,畫畫從一開始好像也是為了愛塔,把自己看過的風景畫給姐姐。]
[彆說了彆說了,越說越刀。]
[嗚嗚嗚嗚好想撲到爸爸懷裡痛哭一場啊。]
看著書寫了將近十頁的紙張,趙如眉伸手將其整理好,麵對稻草人的疑惑,她語氣平靜地回答:“是的,告彆是每一個人類長大的標誌。長大後的他們必須要去往其它地方。隻有孩子,才會在同一個地方逗留不前。”
“人不可能永遠是孩子。”
男人聲線低沉,“所以長大後的他們需要去經曆全新的人生。”
“原來是這樣!”
稻草人興奮起來,“等我長大了,可以去找他們嗎?”
“可以的。”
趙如眉看了眼白色小熊賦予的語言精通,還剩十分鐘,頷首說:“長大並不是你們的主觀決定,而是由歲月去判斷。但當你真正長大的時候,你會意識到這點。到那時候,你就會明白如何才能尋找到他們。”
“我明白了!感謝你,鄧納先生!你解開了一直以來困擾著我的問題!”稻草人激動地裙擺晃動,認真表達著自己的感謝。
[好棒!]
[哇,我喜歡爸爸這個對死亡的另類解釋,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