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如眉原本還覺得自己的土屋簡陋, 但眼前這一間連柵欄門都沒有，隻能容納一個人進出的門框，掛著一塊用不同舊布料縫合的門布。這門布隻遮到了小腿肚, 留了個將近一尺的縫。
趙如眉掀開門布發現小小的一間土屋，此刻或站或坐圍了四五個大人，淚水滂沱帶著一抹無助與絕望的小苗懷裡正用破棉絮被子捂著一個小小瘦瘦, 臉頰蒼白裡泛著青的小孩子, 這氣色已經接近不行了。
“大當家……”
小苗削瘦的臉龐一張口就帶著哭腔。
直播間的觀眾人數還在增長，已經逼近二十五萬，一群人的彈幕刷得飛起, 其中近大半都是跟這土屋裡的氣味有關。大熱天的屋子小, 人還多，又沒有窗戶。連門都讓布遮著, 這裡麵的氣味可想而知……
[救命！！誰，是哪個npc身上有狐臭啊！我嘔——嘔——咳咳咳——]
[出出出去，救救救救命啊！]
“孩子狀態本來就不好, 屋子還不通風散熱, 這病情隻會更嚴重。”趙如眉屏住呼吸伸手撩起門布掛在牆上的小木杈裡，對屋子裡的婦人與老人招呼說, “你們先出去, 弄點燒開的溫水來。”
“好, 好……”青年忙不迭地應下，率先衝了出去。
“阿嬤說可能是熱得出汗著了涼，捂一捂孩子興許就自己好了。可虎崽子一直在吐, 吐得苦膽水都出來了。”小苗哭著說，她懷裡孩子眼皮微動，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
[嘶——]
這一刻, 所有位於直播間的觀眾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個折騰法孩子還能活著，可真夠頑強的。
隨著屋內的大人陸續走了出去，狹窄的屋子裡終於有新鮮空氣鑽進來。雖然帶著夏季燥熱，但明顯跟之前的悶臭氣體不是一個質量等級。
趙如眉靠近示意小苗把這床臟得看不出顏色的破棉絮被掀開，伸手觸碰小孩的脖頸，很燙，孩子的嘴唇邊沿已經乾得帶一點點烏紫，她又撥了撥小孩的眼皮，瞳仁在往上浮。
趙如眉伸手搭在孩子比甘蔗還細的手腕上，兩秒過去，神色鄭重。另一隻手從孩子腹腔緩慢下滑，落在他微凸腹部，指腹輕輕摁了摁，很硬。
“大當家……虎崽子他……”小苗見眼前女子遲遲不說話，且臉色像是問題很嚴重，一時間悲從心中起，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水來了，水來了！”
青年出去不過一分鐘就端著一個破了缺口的瓷碗回來了，趙如眉收回孩子肚子上的手，把青年遞來的水接過，結果略帶點淺黃的水裡麵還飄著一隻遊泳的小黑蟲。
“這是燒開的？”
趙如眉看著青年平靜問了句。
“是啊，也是趕了巧，她們在生火準備下午飯。我就把這碗水擺在鍋裡麵熱了熱，大當家你抿一抿，真是熱的！”長相憨厚的青年高興說。
趙如眉：“……”
現代人的燒開指的是100℃，而燒開的目的在於殺菌，避免因細菌侵入人體引起感染等各種病症。但這個世界的人明顯還沒有高溫殺菌的概念，這水的確有些溫熱，但離殺菌還差得遠。
[天哪，這水不殺菌能喝？]
[這算另類毒藥了吧？]
[這，雖然主播檢查得有模有樣的，但這救不活了吧？我看這孩子連呼吸都快沒了，就算用藥也需要時間啊，他能撐這麼久嗎？]
[我也覺得救不活了，這孩子的臉色很可怕啊，有點像死人。]
[這才剛開局，要是孩子沒救活，估計會降低威望與信任，主播沒有治療技能嗎？說不定能管用呢。]
[現在隻能指望主播有治療技能了。]
[修羅副本好難啊，給了個專業身份，又不透露相關情報，哪怕給個用藥指示也好啊。]
[如果這是簡單難度，倒是有可能，修羅難度你就彆想了。]
[唉，怎麼辦啊……希望老婆能有治療技能。]
[我好難受啊。]
凡是能夠跟星際接軌的星球，其醫療技術已經非常發達，各種先進的醫療儀器連剛病變還未發展成癌的癌細胞都能檢測出來。
這些觀眾一方麵覺得隻要人還沒徹底死去，問題都不大。但又受限於機器的缺失而感到無力，沒有醫療儀器去化驗與分析就辦法準確得知孩子到底生了什麼病。
哪怕有藥，每一種藥對應的病症不同，雖然用錯藥不至於毒死孩子，可這等待藥片發作的時間，還是浪費了。
時間，才是收割性命的罪魁禍首。
趙如眉看了兩眼瓷碗裡的水又把這水遞給了青年，同時把手伸進上衣縫著的薄口袋裡，從物品欄裡拿了一盒全新包裝的水溶可食用消毒藥片。
“把它拆開，從裡麵拿一粒捏成兩半，放一半到水裡，快點。”趙如眉把藥盒遞給青年交代完，左手置於小孩臟兮兮的腳底板，摸準穴位後開始輕緩摁壓。
這個舉動是為了讓他身體血液保持流動，維持住生機。這孩子大病沒有，但以孩子的脆弱性，一些小毛病拖久了，也能要命。
眼下最需要解決的就是脫水。
趙如眉在修真界曆練時，也去凡間當過醫師。但她去的是城池，哪怕最破敗的城池，比起這地方也要繁榮得多，她治的均是各種疑難雜症，而非環境因素積累而成的小病。
不過這病雖小，卻又是體虛、腸道病症、發熱、脫水混在了一塊，牽一發而動全身，輕重緩急的抉擇倒是讓趙如眉找到了一點手感。
“好，好了！”
青年不敢耽擱，拆開藥盒從鋁片裡摳出一個圓圓藥片，用積攢著黑色汙漬的手指甲從中間掰斷，將其中一半丟進瓷碗裡。
處於第三視角，將青年舉動儘收眼底的觀眾：“……”
大彈幕：[在下3A醫院外科副主任醫師，我願意出重金，求求老婆糾正一下他們這糟糕的衛生習慣。至少讓他們意識到高溫能殺菌這個意識啊，他們是真的不怕死。x30]
大彈幕：[牛哇，牛哇！真夠大手筆的，不過我覺得主播先確保自己活著比較重要。]
[見過這麼多大彈幕，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數據都悲憫眾生的，是因為所在星球全部都是大富豪，已經沒有需要經濟援助的貧苦人群了嗎？我願稱這位副主任醫師為聖父！你們沒意見吧？！]
[我一拳一個陰陽怪氣。]
[這也能道德綁架？星幣打賞本質不就是援助直播星球嗎？對話樓上上，你管那麼寬，要不乾脆去把居民儲蓄全都掏出來發給貧苦人員可好？]
[真·管得真寬！]
觀眾之間的彈幕爭吵並未影響到現實，短短三五秒，藥片就徹底溶在水裡，把青年看呆了：“這，這是什麼東西。那麼硬的半塊，融得可真快啊。”
“消毒片。”
趙如眉重新端起這碗水，也不指望能有勺子，她的足部穴位按摩讓小孩的氣色略有一點好轉，但脫水還是當前需要迫切解決的。本來鹽水效果更好，但這個時代的鹽她實在不放心，且鹽估計也是個貴東西。
至於靜脈補液就更彆想了。
好在這脫水程度不算太嚴重，趙如眉見孩子閉著眼睛但並未睡著。她用水清洗了一下指腹，將碗裡的蟲子屍體撈出來，又沾了點水輕觸這孩子嘴皮泛白的嘴唇。
嘴唇的濕潤感讓孩子努力睜開一條縫，微微張開嘴，直勾勾盯著趙如眉手裡的碗。看到這一幕，小苗連忙抬手捂著了嘴不讓自己激動得哭出來。
比起之前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虛弱狀態，眼下孩子好歹可以睜眼了。
趙如眉把碗湊近孩子唇邊，看著他咕嚕咕嚕喝下一小半解了渴。她拿開了碗，把板凳上的消毒片收進上衣口袋，又換成了消炎藥。
滿臉憨厚的青年隻依稀看出藥盒外表好像有點不一樣，但上麵的字他都不認得。出於對大當家的信任，他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等著吩咐。
“虎崽子幾歲了。”趙如眉拆開藥盒問。
“四歲了，再有兩個月，就該滿五歲了。”小苗連忙說。
看著身形瘦小連三歲小孩都比不過的孩子，趙如眉默了下。她動作未停，小孩子的劑量跟大人不同，消炎藥她隻給了大人的五分之一。
“把這個藥吃了。”趙如眉拿著白色藥片遞到小孩麵前，他也乖巧，張嘴抿住，又喝了點水送進肚子裡。
“噗通——”
眼看著虎崽子有了點精神，屋外忽然傳來重物摔倒的動靜，還有婦人驚呼聲：“哎呦，不得了，快來幫忙啊，巧蘭暈倒了！”
一通手忙腳亂下，臉色蠟黃乾瘦年紀至少五十歲往上的婦人被搬進了屋裡的土炕上，其他人嘴裡喊著‘大當家快些瞧瞧。’，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趙如眉身上。
相比眾人緊張又焦急的神色，趙如眉表情除了最初那一會因孩子脈象太弱沒有摸到而稍顯鄭重，之後一直保持著很能安撫人心的平靜，她伸手碰了下孩子脖頸，發現體溫有所下降。
或許是之前從來沒有使用過藥品，這藥一吃下去，見效較快。
趙如眉壓下了動用退燒藥的想法，起身靠近土炕打量這位忽然暈倒的老婦人，打量片刻又摸了摸脈象，心裡很快有了底，看向在場五人說：“她這是中暑了，這段時間是不是還一直沒什麼精神，偶爾頭疼？”
“頭疼是嘞，我聽她說了有些日子了，但瞧著能吃能動，不像有大礙的樣子，巧蘭也就沒管。”另一位婦人連忙說。
趙如眉伸手讓暈倒的老婦人側著，對那青年說：“去幫我弄點水來，清水就行了。”
“大當家要乾啥啊？這頭疼有法子緩解不？我也頭疼好一段時間了。”有婦人忙問，“哎呦，睡也睡不安穩，整個人都提不起勁。”
趙如眉等水期間，環顧在場的四人臉色，頓了下問：“我們這裡一共有多少人？”
“得有一百六七十人吧，咱們沙壘道光是老弱婦幼前些日子統計就有九十多人，青壯力大約得有五十多人吧？大當家是要考考咱嗎？”
“這段時間太旱了都忙著給田裡那些稻挑水，我是不是漏了大當家什麼指示了？”在場的幾位婦人交頭接耳。
“就是隨口一問，沒什麼要緊的，沙壘道的糧食夠吃到冬天嗎？”趙如眉隨意問。
“那得等田裡的這一茬割了才知道，緊一緊總是夠的。隻是這段時間在這世道活不下去，拖家帶口來咱們沙壘道討吃的也多了……哎呦，小苗我可沒說你，你彆往心裡去，來了咱們沙壘道，就是自己人了。”
這位婦人說到一半猛然意識到小苗也是剛搬來的，頓時訕訕。
“我知道的，要不是大當家，我家虎崽子也要活不成了。那穀稅年年漲，年年漲，一年忙到頭分明沒歇過，就是連過冬的糧食都沒有，還不如來這沙壘道。田雖然惡了些，總歸種出來的是自己的。”小苗哀聲說。
“娘…我餓……”虎崽子聲音細小虛弱。
“好，好，你等著，等你舅舅回來，馬上就給你去弄吃的。”看著孩子緩過勁了，小苗沉甸甸的肩頭得到極大緩解，精神一振高興說。
隨著青年又端了一碗清水來，說是清水，仍透著些許渾濁，趙如眉接過後用水打濕手抹在暈倒的老婦人後頸。她食指跟中指挑了個比較容易出痧的位置，用手指夾著皮肉一起，那個位置瞬間暗紅了一片。
“哦呦！這是什麼啊？”
“像是拔痧。”
“拔痧不是眉心嗎？哎呦，看著也像。瞧瞧，這痧重得，難怪她之前一直囔囔頭疼。”圍觀的幾位婦人小聲交談，就連小苗也抱著孩子湊到了一旁觀看。
趙如眉的動作很快，連拔三個位置，三次都是暗紅的痧。老婦人忽然哎了聲，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醒了，巧蘭醒了！大當家的醫術越來越厲害了！”
“太好了！巧蘭啊，你覺著怎麼樣？”跟巧蘭關係不錯的另一位婦人靠近土炕坐下，把她扶起來關切問。
“是大當家的救了我？我，我頭不疼了。也不暈了，好了，真好了！”巧蘭略作感受高興說罷，伸手摸了摸有些濕的後頸，不碰還不覺得，這一挨到暗紅的痧痛得她哎呦了一聲。
“你這後頸的痧都變豬紅色了。”
“我會不會也有痧？”相比兩位老婦人，要年輕個十來歲的婦人也伸手拔了拔自己眉間，結果忙了好幾下痛得齜牙咧嘴都隻有點點紅印。
“後頸出痧更快。”趙如眉端著水起身，示意眾人出去說，“我去外麵幫你們看看，巧蘭大姐就先歇會吧，注意避著點大太陽。”
“欸，好，好！”這人的身體輕快下來，心情也好，巧蘭滿臉笑容地點頭應下。
數十萬星際觀眾呆滯地看著屋內的老婦人，以及緩過勁來，臉色好了許多的小孩子，一堆堆問號彈幕劃過。
[啊？這也可以？這總不能是瞎蒙的吧？我看這婦人的症狀明顯是中暑啊，隨便捏兩下脖頸就可以了？]
[沒看見主播動用技能，所以原理是什麼？我看不懂，但我大為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