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山匪(二十)(1 / 2)

冤鼓擊響, 縣衙公堂裡的捕快還沒忘記該有的流程,隨著並列兩側的捕快將手中棍丈底端一下又一下快速砸擊地麵發出篤篤聲,站在公堂外圍觀的百姓安靜了下來。

此次受審的乃淩家人, 算上淩老太,共有七人,不是兒子就是侄子。

麵對頗具壓迫感的公堂與上方眉眼清雋神色冷淡的少年縣令,淩老太坐在唯一的一張木椅上, 臉色微沉著說:“我淩家世代理田開鋪安分守己,既不沾賭丨場,也沒開過勾欄, 就連農田外租, 也是當時之大風向。”

“前幾任縣令對此頗為滿意,常常勸我們多租些農田出去用以救濟無地可用的百姓。平日每逢五、十施粥,寒冬裡逢一四七號, 凡淩家鋪子附近擺攤, 不收攤費,淩家自認未曾愧對這些百姓。”

“新縣令上任,大肆修改律令,欲放田歸農,總歸這田不是荒著, 縣令要拿我們這些拔尖兒的當個帶頭,我淩家有何不可?隻是俗話說前朝的劍不斬今朝的官, 且不說我淩家已經答應放田, 縣令無權封鎖我淩家宅邸商鋪。”

“今日因這等小事將我等押於公堂,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一手遮天。便是要放田,也需由我淩家人回去清點, 再將具體的農田畝數遞交。還是說,縣令是把我淩家當成一頭肥豬,想就這麼全部吞下?”

淩老太條理清晰的解釋與質問裡,看似誠懇有理,實則一直在避重就輕。她把豪紳與官方的勾結,說成是大風向,又宣揚那點小恩小惠,更甚者意圖把貪腐與官位的更迭綁定,暗示新上任的沒權也沒道理去管上一任的往事。

而當成豬的說辭,引起一些同樣有幾十畝地,幾間商鋪的小財主的不安。他們擠在百姓裡,帶頭大喊:“淩家有罪,應當拿出人證物證。放田事宜既淩家人已經同意,尚不至於施加刑罰啊!”

“就是啊!”

“淩家都答應放田了,還是儘快讓他們回去清點,早些把田分了吧。”

“我也讚同,淩家罪不至死。”

一些百姓聽著覺得淩家人光就這些事,遠遠夠不上判刑,甚至個彆百姓還有些心疼淩家,就因為家大業大,反倒引得新縣令拿他們來豎立典型。

原本心情忐忑的幾個淩家男人沒想到風向轉變如此之快,他們看向淩老太的目光,就跟看神仙似的崇拜,老太太這張嘴真是太厲害了!

看著吵吵嚷嚷宛如菜市場的場麵,伴隨著兩聲驚堂木獨特聲音,壓下了這種蠢蠢欲動。

“我要提醒你們一點,朝廷早有規定農田不得買賣,擅改,你們當年是在知法犯法,按罪當誅。”季淮安語氣沒什麼起伏,僅用這段話就擊碎了所謂的大風向與前朝劍不斬今朝官的托詞。

最麻煩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淩老太神色凝重。

“歸還農田,繳納所得罰額是最基本的。至於罪行,念在是很多年前官商勾結的風氣,扭曲了你們對律法規定的認知,故此次以罰為主。”

伴隨著季淮安這番話說罷。

淩家人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罰田罰銀錢,罰什麼都好!

至少命還在啊!

淩老太微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越發不安,這小縣令年紀小小,卻極為縝密。若他打算找這個由頭殺淩家人,那他這個前任縣令兒子的身份,也是需要承擔責任的。

他興許正是知道這點,才刻意改為罰,可如果隻是這點小事,押上公堂似乎有點小題大做。

他究竟還藏了什麼後手?

淩老太絞儘腦汁思考著淩家還有什麼能要命的把柄在他手裡。

“農田事宜到此為止。”清澈聲線說到這,特意頓了下。淩家人心都提起來了,他們眼睜睜看著這位縣令從公案後方踏下來,神色淡淡道:“接下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這些年都犯了什麼罪……”

“看來是趕上了。”

趙如眉帶著春喜撥開人群踏進來,公堂裡的捕快認得她,沒有伸手攔。

季淮安沒什麼表情的神色見到她來,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也僅是一些,在外人看來仍舊冷淡得不近人情。

“我帶了幾個指認這些凶手的證人來。”趙如眉看向淩家人,對小縣令說。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跟春喜身上,除了兩人外,哪還有第三個,她說的幾個到底是幾個?

懷揣著這個疑惑,在趙如眉示意下,春喜從袖子裡拿出三個灰色光團,他們化為了三道人形。這突然的大變活人把在場的捕快、百姓乃至淩家人都給嚇到了。

當見到這三個人形的長相與衣著,淩老太瞳孔瞪大,雙手扶著木椅把手下意識想要往後縮。

“是你,是你們……你們不是死——”淩老太的大兒子也認出了這三人,說是臉色大變也不為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升天靈蓋,震得他脫口而出卻又在死這個字上及時刹住了車。

“以往死人不會說話,所以需要人證與物證,現在死人可以開口,就讓我們聽聽淩家是怎麼殺害這一家三口的吧。”趙如眉慢條斯理說。

季淮安看得微微抿唇,眉眼浮現些笑。隊友比他預料的還要更給力,給他省了一個口吐真話的技能cd。身為縣令,身姿英挺的少年回到了公案後方。

“據說了卻心願的活人死去,會轉世投胎。而被他人所害者,往往心懷怨恨被困在原地無法離去,生時是活人,死後是死人,既都是人,我這公堂理當一視同仁,你們作為受害者,儘管將實情道來。”

季淮安的一番定性與安排,極大驅散了普通百姓對於死人的恐懼,他們也開始好奇淩家人對這三人做了什麼。

這一家三口是一對夫妻與兒子。

他們原來住在風沙縣城附近的坪楊村,耕種著自家的十幾畝地。因自己有地,不需要去租賃,在這世道,日子過得還算可以。誰料突然有一天,淩家來了人,說是請他們上府一敘。

淩家可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來請的又是好幾個家丁大漢,本來夫妻兩人懷揣著忐忑打算過去,但家丁問過家裡幾口人後,便執拗地要求等他們兒子回來,一塊去。

一家三口也沒往深處想,隻覺得或許真是什麼大事,需要一家人前往。

待到下午放牛的兒子回來,三人坐上淩家準備的馬車,受寵若驚地抵達了風沙縣城。他們就像土包子進城,麵對淩家敞亮講究的宅邸,碰都不敢碰,一路來到淩家正廳。

當時接待三人的是淩家長子,說是要買下他們如今耕種的農田。

這不是要他們的命根子嗎?

哪怕他們給出高於市價的價格,三人還是搖頭不願意賣。既然是自己辦不到的事,何必再吃一頓晚飯受人恩惠,三人連晚飯都不吃了,起身就想離開。

但這時淩老太太恰好從前廳側門過來,和藹可親地喊住了他們,談起了他們兒子娶妻的事。不知怎麼的,幾人聊著聊著,還是坐在了飯桌上,當時淩家老太太,淩家長子,還有老太太的一個侄兒陪著他們一塊吃。

這頓飯當真豐盛啊,有三個淩家人陪著吃,連淩老太太都在,誰能想到飯菜有毒?

等到一家三口感到不適,已經遲了。

淩老太太的和藹變成了陰冷,淩家侄兒的熱情變成了貪婪,而淩家長子推杯交盞的殷勤也成了嘲諷。

他們臨死之際,聽到淩家人商量著對外解釋,他們拿了一大筆銀錢,連家當都懶得收拾直接去了外地。而現實卻是他們不但沒有拿到這筆錢,連命都丟在了淩家……

這一家三口已經被激起憤怒,那恨不得生吃了淩家人的表情把老太太跟淩家長子嚇得夠嗆,連句解釋都說不出來了。

圍觀百姓裡恰好有坪楊村的村民,在這一番佐證下,確認三人的確是被淩家的家丁邀走,再也沒有回來,就連拿了銀錢的消息也是由淩家透露出來的。

這下子,完全對上了。

“既是亡魂指認,又有人證在,淩家且就先斬三個凶手。”季淮安從圓筒裡拿出斬令,拋到了三人麵前。

“不,你不能。他們,他們這是汙蔑,這事與我淩家無關,我們是被冤枉的……”淩老太還在負隅頑抗,“我們給了錢,他們已經走了,定然是他們在路途中死在了山匪手裡,他們說的話就一定可信嗎!?”

“你就是凶手!你可能看不見自己被多少怨念纏繞著,讓你賠命來!”春喜憤怒於這老太太到了這種程度,還在狡辯的態度,“就是殺你十次,百次,都不夠賠的!”

“他們死在山匪手裡,卻不去找山匪麻煩,反倒要浪費這個機會指認給了錢的淩家,你不覺得很矛盾嗎?”

趙如眉平靜說:“再者風沙縣城有宵禁,如果是吃了飯,天已經黑了,他們怎麼走?沒吃飯,那問問仆人就知道究竟吃沒吃了,真是漏洞百出的狡辯之詞。”

淩老太一時語塞,隻能用怨恨的目光瞪著眼前女子。

“遊街一圈後送往西市斷頭台即刻問斬,拖下去吧。”在淩老太驚愕震撼的神色中,季淮安語氣淡淡:“彆急,淩家凡是手上有人命的,很快就會下來陪你們。”

“不,不——”

這行刑效率終於讓淩老太太感受到恐懼,被兩個捕快拖著的她還想掙紮,卻已經被堵上了嘴送上刑車。一塊被送上去的,還有她的侄子跟大兒子。

百姓也被這新縣令雷厲風行的手腕嚇到了,剩下的淩家人被拖回牢裡,公堂裡由季淮安篩選出來的人員效率很快,隨著三輛刑車在馬匹拖動下滾動著木輪,百姓們連忙跟上。

站在刑車最前端的師爺翻著寫滿公堂記錄的紙張,清了清嗓子開始宣告這場審判的經過與判決。

監斬事跟行刑者已經帶著幾個捕快收拾家夥提前去往西市斷頭台。

一時間,公堂所剩人員十不餘一。

“噠、噠、噠——”

馬蹄聲從堂外傳來,縣衙捕快格外有精神地大喊:“老爺,馬車備好了!”

“去看看?”季淮安看向眼前女子。

“嗯。”

趙如眉頷首,帶著收起受害者的春喜,與小縣令一塊登上了馬車。

“這確實是個取代辦法。”

小縣令看了眼春喜,得到他的信息麵板後,看似沒頭沒腦地對趙如眉說了句。

趙如眉卻知道他指的是這座城池乃至這個副本世界的未來,頷首說:“這才剛冒一個苗頭,還需等一段時間。”

“過了最困難的拉鋸,接下來會很快,我這邊的穩定度已經漲回50%了。”季淮安對這方麵經驗很豐富,看向這位大當家問:“怨牌明天再用一個?”

“這個東西暫且不急,你還缺幾個?”趙如眉問。

“三個。”季淮安說。

趙如眉有點欣慰,昨天白天他說自己有一個,那就還剩下四個在外麵。現在變成三個,這說明他昨晚上肯定又找到一個。

“等這事了結,我看著再去找一個。”趙如眉考慮說,她這邊進度很穩,小縣令的穩定度倒是挺有風險,她最少也要再找到一個,才能確保他不會因為這個扣除的秩序穩定度低於要求而意外出局。

“它們自己也找不到,等技能冷卻好,我可以再拿下一個。你要是有事可以去辦,我這邊是穩的。”季淮安很有把握說,“等進度穩到90%,肯定要用一個。”

“行。”

趙如眉乾脆點頭。

春喜呆呆地看著兩人,他感覺兩人在說話,字也都能聽懂,但就是沒聽明白是什麼意思。

隨著馬車抵達西市,這裡三層外三層已經圍滿了人,得虧三人是乘坐馬車來的,不然光是擠進內圈就得花不少時間,一些擠不進來的百姓甚至搬來了凳子。

西市的斷頭台用的頻率不高,在捕快搬來的木椅桌子招待下,三人各自入座。

今日天氣很好,當遊街的刑車開過來,斷頭台上的行刑者已經開始擦拭錚亮的大刀。

看著從刑車裡拖下來的淩家人綁著身體被推入斷頭台,相比剛才在公堂裡奸猾狡辯的自信,現在的三人如喪考妣,神情已然麻木,春喜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隨著三個人被押著跪下,行刑者看向縣令方向,監斬官早兩天被縣令弄死了,且還沒新的人選。

“殺吧。”

季淮安淡淡說。

五大三粗的行刑者得了令,拔掉淩家長子背上的斬令,揚起手中錚亮大刀。

“不!不要殺我兒!”

直到刀架在兒子脖子上,淩老太太好似才反應過來,她情緒悲悸,仿佛要將過往逃避的罪孽全部承擔下來,近乎語無倫次地嘶聲解釋,“是我乾的!那一家三口是我讓人害的,都是我一人的出的主意,淩家由我掌權,這群後輩沒人膽敢忤逆我,他們是被我逼的——”

行刑者沒等她說完,已經手起刀落。

淩老太像被點了穴,渾身僵硬地跪在了原地,她最後記憶,就是與長子那雙失去光澤眼眸的對視。

“終於……”

春喜特意將一家三口放了出來,讓他們見到了這個行刑場麵,很血腥的場麵,可卻讓他們激動得抱頭痛哭。

死了,終於死了!

毒殺了他們,霸占他們良田的惡霸,終於死了!

這一家三口當即要給坐在椅子上的幾人行禮,春喜下意識想扶起來手掌卻摸了個空,它們行了禮就散去了,還反哺了很濃鬱的能量給他。

春喜緊張地盯著自己雙手,他沒想到有朝一日,受欺而死的自己居然能夠為受害的冤魂伸張正義。

“感覺如何?”

趙如眉看向春喜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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