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終章(四) 美麗的日子(2 / 2)

共此良夜 姑娘彆哭 17316 字 10個月前

他們穿梭在夜晚的人群中,臨近夏天,晚風舒適,他們速度慢一點,與風同行。李斯琳靠在他背上,閉著眼睛感受斑駁的的夜影掠過臉龐。

李潤凱的呼喚聲來得突然,藺雨舟緊急捏了把車閘,倆人齊齊回頭向後看去。李潤凱從車上下來,正朝他們擺手。

兩個人去到麵前,首先迎來的是長輩的批評:“幾點啦年輕人,不睡覺?唱完歌回家,那你們倒是打車啊?缺打車錢是嗎?情趣?什麼情趣有命重要?”

兩個人站在那乖乖聽訓,李斯琳想開口反駁,藺雨舟在身後拽她衣服。藺雨舟是聰明的,長輩在氣頭上,你越反駁他越生氣,本來就是念幾句,到最後可能會演變成吵架。他太理智了,這個時候根本沒想過自己會難堪,隻想先處理好大家的情緒。

李潤凱說完後看看藺雨舟,再看看一反常態不犟嘴的李斯琳,氣消了大半:“行了,大晚上的。”轉頭去車上,從錢包裡拿出一遝錢來往李斯琳手裡塞。什麼年代了,還有人出門帶這麼多現金。李斯琳手背在身後不肯要,李潤凱急了,把錢丟在藺雨舟自行車筐裡:“趕緊買車吧!”轉身走了。

其實這些年有很多次,李斯琳想問問李潤凱當年準備要小孩的事,但她開不了那個口。哪怕她覺得父親背叛了她,卻也覺得失去了一個孩子肯定無比難受,她做不到在至親的人的傷口上撒鹽。這根刺存在,但隨著年月軟化了。

剛剛李潤凱劈頭蓋臉訓他們的時候,李斯琳想說你說我就得了,你說不著彆人的孩子,但藺雨舟拉她衣服不讓她講話,他看起來也完全沒放在心上,甚至在李潤凱走之後表現出感動來。他說:“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我剛剛以為是我爸在罵我呢。而且你看,老人罵完人還給錢,生怕你受委屈。”

李斯琳把錢裝進背包裡,進家門後給李潤凱發消息:“我到家了爸。您也早點睡,大晚上的您開車在街上乾什麼呢?我還沒說您呢,您倒是先罵了我一頓。”

“跟你奶奶吵架了,出去散心。”

“彆管我奶奶談戀愛的事了,那是好事。”

“行吧。”

“早點睡,爸。以後彆老給我錢了。”

“不給你給誰?”

李斯琳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她跟藺雨舟解釋,李潤凱就是這樣的人,心直口快,但人真不壞。她會找機會跟他說,不要遷怒藺雨舟。而藺雨舟呢,真是沒把剛剛的事當回事。他甚至覺得李潤凱沒把他當外人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你就沒覺得他看不起你?比如覺得你住我這裡故意給你甩臉色?”

藺雨舟搖頭:“怎麼會呢?我分得清關心和輕視。”

“你心態真好。”

“不是。是叔叔當時看起來真的很擔心。”

藺雨舟從來都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摩人,他能安然活到現在,大概也是靠著一把子運氣。李斯琳本來就是一個寬容的人,但跟藺雨舟比起來,又覺得自己不夠寬容。她的寬容像河流,極目可眺到邊界;他的寬容像大海,無邊無際。比如這一天,李斯琳都替他委屈,他自己卻沒有任何感覺。

李斯琳想,她大概永遠不會問爸爸當年想再要一個小孩的事了。她在藺雨舟身上看到了原諒和和解的快樂。那件事最終沒有發生,李潤凱一定也很難過。一邊是對她的愧疚,一邊是對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後來對李斯琳有求必應。她要一個答案又能怎麼樣呢?無非是把雙方都拉到痛苦的回憶中罷了。

李斯琳覺得自己早晚也是要有一個家的。關於家的複雜故事,她早晚也要經曆。比如她的這一次革命,讓家裡清爽溫暖,下了班她就想趕緊回去,哪怕什麼都不乾,就單純地窩在沙發裡,亦覺得幸福。

藺雨落對她說起藺雨舟要買房子的事,說起這麼多年來藺雨舟對“家”的渴望:“你知道嗎李斯琳,我覺得你和小舟本質上一類人。雖然你看起來不會為任何人停留,而他可能會永遠停在原地。但當我看到你們新粉刷的房間,我就覺得,你們兩個,大概率會捆綁在一起了。因為隻有想擁有一個家,才會去創造一個家。”

藺雨落好感動。

2019年冬天,李斯琳離開的時候,她還在為自己的朋友遠行而難過。那時顧峻川說:這算什麼?遠行的隻是你的朋友,卻大概率是藺雨舟那沒開竅的愛情。

這件事上她甚至沒有顧峻川看得透。

也是在後來,藺雨舟有很多機會可以搬離李斯琳的家,但他始終沒有搬走,藺雨落才意識到,藺雨舟的愛情真的遠行了。

“周末來家裡吃飯吧?”藺雨落邀請李斯琳:“順道幫我看孩子。我好累啊,不想看小孩。”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周末誰跟我搶孩子,誰就是我的仇人!”這種感覺不亞於見自己親生女兒了。

藺雨舟見她這麼高興就玩笑道:“我能想象到早晚有一天你忍不住偷孩子的樣子了。”

“我可以搶,但絕不會偷。”

“你也可以自己生。”電話那邊突然傳來顧峻川的聲音:“自己生,想生幾個生幾個,免得天天打彆人家小孩主意。”

“你怎麼偷聽我們打電話?”

“我老婆放免提,謝謝。”

“我沒放免提!”電話那頭“啪”一聲,顧峻川挨巴掌了。

李斯琳和藺雨舟相視一笑,掛斷電話。去藺雨落家裡那天,李斯琳刻意沒有化妝也沒有灑香水,怕對小朋友不好。小小藺見到她就眉開眼笑,張著小手撲進她懷裡。

顧峻川在一邊撇嘴:“我女兒這麼小就會演戲。”

藺雨落又打他:“就喜歡你是真的行了吧?”

李斯琳才不理他,抱著小小藺去陽台看風景,藺雨舟像小跟班一樣跟在她身邊,隨時響應兩位“女士”的需求。在不到半個小時時間裡,分彆取過口水巾、水杯、換過尿不濕。藺雨落看他一趟一趟,就對顧峻川感慨道:“小舟如果要做爸爸,肯定也是個好爸爸。”

“這我不會質疑。”

“不如我們找個都方便的時候出去旅行,讓他們幫忙帶孩子?”

“你去旅行吧。我陪我女兒。”

“顧峻川你現在真的…”

“逗你的。”

“我也逗你的,我不愛跟你玩。”

藺雨落氣完他轉身走了,去陽台上抱過小小藺往藺雨舟懷裡一塞,拉著李斯琳走了。她有禮物要送給李斯琳。

那禮物是一件衣服,以及一套修複好的餐具。

關於這兩件禮物的故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多年前那個暴雨災害的夏天,帶走了藺雨落和藺雨舟的父母。這件事所有了解他們的人都知道了。他們的家在那場雨後成了一個廢宅。那時她支身匆匆前往北京,藺雨舟把自己關在學校裡,那個老宅,他們幾乎沒再回去過。

而老宅裡的東西,經曆風吹日曬,被歲月的風霜裹著,變得麵目全非。他們無暇顧及,因為自己能活著、活下去就已經很難。

直到他們準備拿出全部積蓄翻修,再次回到那裡。當他們站在院子裡,看著破損的牆壁、牆角的野草、籬笆上織著的蜘蛛網,一瞬間想起他們的童年。

他們的童年,在那個小小院落裡,滿是笑聲。

那天藺雨舟偷偷抹了眼淚。他其實成年後很少哭了,或許因為經曆過巨大的悲慟,讓他在少年時代無數個黑夜之中蒙著被子哭泣,那大概耗乾了他所有眼淚。所以後來他的淚水變得稀缺珍貴。儘管他的心一如從前柔軟,但他的淚水很少了。

顧峻川從滿屋子狼藉中連偷帶撿拿走了很多東西,很久以後,他們童年穿過的舊衣服、用過的舊餐具都煥然一新。他們的過去與現在接連起來。

現在藺雨落手中拿著的那件衣服就是其中一件,是她和藺雨舟的母親從前穿過的。而那套餐具,就是被修複的那一套。

因為災難來得突然,他們毫無準備,藺雨落拿不出更像樣的“傳家寶”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李斯琳說:“我們家本來有祖母綠,說是傳了快十代了,但我父母走得早,沒傳給我們。彆的東西,比如我們哈尼族的頭飾,也所剩無幾了。實在是非常抱歉,我們不是殷實之家。我其實這幾天也想了很久,這個禮物太輕了,我總覺得拿不出手。可這又是我們能拿出手的最有意義的東西了。”她想了想又說:“我指的不是金錢數量,是意義。”

“我知道啊。”李斯琳小心拿起那件衣服,比在身上,笑著說:“不瞞你說,當初你穿她拍照的時候我就看上了。我想的是這件衣服我穿肯定也很好看。作為模特,我第一次不服輸哇!”

“那你試試?”

“試試就試試!”

李斯琳當著藺雨落麵直接脫衣服,而藺雨落已經很習慣了。她剛認識李斯琳的時候,沾高沛文的光在她們旅拍的時候跟出去玩,李斯琳在工作的車裡換衣服,或者遮著的布後,一點不害羞,反倒是藺雨落慌忙捂住眼睛。後來她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換衣服這件事就更加不必在意了。用藺雨落的話說:我比小舟還熟悉李斯琳身體呢!

李斯琳個子很高,人也細瘦,那件哈衣服衣服穿在她身上,露出長長的脖子和細細的手腕。她笑著問藺雨落:“怎麼樣?”

“好看,像哈尼族女人。”

“那我可就收下了。餐具我也要帶走,那套餐具我也覬覦很久了,可是摳門的顧峻川隻送我贗品,說我不配。”

“你配!”

藺雨落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種神秘的交接儀式,當年她在父母墳前哭著對他們說:她會照顧好弟弟的,會讓他吃飽穿暖走出綠春,會讓他快樂。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不是夠好,但至少此刻,她知道弟弟是快樂的。

藺雨落想到這裡,眼睛一紅。她知道藺雨舟的成長本質是他自己從沒有放棄,他就像綠春庭院中的那棵老樹,曆經災難,仍然活著。

李斯琳穿著那件好看的衣服坐在她旁邊,輕聲對藺雨落說:“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有一次一個臨時課堂分享,讓大家自願講講身邊最了不起的人。非常奇怪,我認識那麼多人,很多人身處金字塔頂端,掌握尖端技術的科學家、起手千萬上億的企業家、在特殊領域奮鬥的不具名人士,但我偏偏想起了你們。”

那天李斯琳對同學們講,她最好的朋友來自中國雲南綠春的一個小鄉村。你們知道那裡什麼樣嗎?那裡風景很美,有紅河、有森林、有鮮花、有哈尼族人。風景很美,很貧窮,也扛不住災難,他們在災難中失去了至親。後來姐姐隻身一人去北京打工,弟弟憑借自己的成績考進清大。你們知道清大的,很多同學想去清大交換,隻有最優秀的人才能去。

我們明明認識很多了不起的人,然而平凡人的故事卻是最動人。

“我從知道你們故事的第一天起,就覺得你們了不起。”李斯琳握住藺雨落的手:“我不是跟誰都做朋友,我選朋友就像選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一樣,要正直、要善良、要合拍,我很慶幸能認識你們,也很榮幸你們能跟我做朋友。”

“跟我做朋友,跟小舟談戀愛。”藺雨舟糾正她。

李斯琳竟有點害羞:“行,你說得對。”

藺雨落從最開始就喜歡李斯琳的性格,對待彆人的事情不多言、不指點、不盲目同情,帶著十足的尊重。今天坦蕩收下禮物,也代表在她心裡,她跟藺雨舟的故事不會輕易結束了。

藺雨落覺得自己真的成功交接了。

那天吃飯,就連從前很少出現的司明明都來了,大家坐了滿滿一桌,話題圍繞房子、車、結婚流程等等,看起來像一場訂婚宴。

起初李斯琳和藺雨舟聽得迷迷糊糊,當他們聽到蘇景秋說:“現在結婚太容易了,你倆隨時都能去”的時候,李斯琳終於插嘴:“原來你們一直聊的是我們?現在結婚那不是閃婚嗎?”

“閃婚,指的是剛剛認識就結婚。你倆認識多少年了?算過嗎?”顧峻川說:“當然,我們可不催婚,我們又不是老年人,非要過那個催婚的癮,我們就是閒聊。”想來是姐夫看不慣小舅子徐徐圖之,嫌太慢。以他的土匪性格,徐徐什麼徐徐,先把人搶了再說。

藺雨舟終於開口:“可是我們還想好好談戀愛,談久一點。因為談戀愛很幸福。”

“結婚就不幸福了?”顧峻川問。

“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幾乎不講話的司明明適時開口,做這一桌裡唯一一個拆台的人。蘇景秋想跟她掰扯一下他們的婚姻哪裡不幸,轉念一想,不幸的是自己,於是住嘴。

大家看蘇景秋的神情笑作一團,催婚失敗,索性不催,天南海北聊起來。那小小藺坐在自己的小餐桌上,腳丫抬到桌子上,一邊啃果泥一邊睜著大眼睛聽著;好像能聽懂一樣,偶爾還撇嘴一樂,手腳同時歡騰一下,彆提多可愛。

李斯琳和藺雨舟出門的時候,都覺得餘興未了,兩個人決定走路回去。牽著手走在五月的夜晚裡,隨便什麼都能聊。

李斯琳說車就買他們當初做對比研究後確定的那一輛,兩個人都喜歡;藺雨舟邀請李斯琳陪他去看房子,這樣對李斯琳的家人也有交代;李斯琳說她應該不會一直做模特,畢竟她的青春飯早晚要吃完,她想轉行做設計師;藺雨舟說他的論文發表在最權威的期刊上,距離他成為一名合格的科學家又近了一步…

後來藺雨舟又說起他的高溫假,他想邀請李斯琳跟他一起回綠春住著,兩個人什麼都不用做,就在綠春的家裡消磨時光。李斯琳很高興,因為她也很喜歡他們姐弟在綠春的民宿。

就這麼隨便聊著,手一直沒鬆開。

夏天很長,正如他們的愛情,剛剛開始。

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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