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有禮貌,一直叫她學姐。有時她玩笑似地說:“我剛大你幾歲,不用叫學姐,叫我名字就行。”
“那顯得不夠尊重。”
“我要尊重乾什麼?”
李斯琳改不掉他叫學姐的毛病,也沒法像他的女同學一樣跟他相處。他們的關係停留在她關心他、他感謝她的層麵,再沒有前進一步。
喜歡一個人不就是這樣的麼?李斯琳不著急,也不難過,在這樣的過程中尋找自己的快樂。直到她意識到,她喜歡的人不是真的快樂。
她無意間洞悉了他生活的片段,看到他晴朗的麵容之下那曾經傷痕累累的過往,看到他和姐姐之間相依為命的感情。李斯琳好難過啊。那個晚上她整夜未眠,想起他的遭遇就覺得痛徹心扉。她甚至難過到流淚,怎麼會有人這麼苦呢?怎麼會有人這麼苦還這麼善良呢?
她為他難過,卻對此隻字不提。她不會同情地看著他,也不會哭著對他說:我好心疼你。她不會做這樣的事。在他麵前,她就是那個活起來很自在的人,她待他像從前一樣。
她記得那片海。
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看的海,在那之前,北戴河下了幾天的雨。雨勢無法阻擋熱情,他們冒雨聽歌舞動身體。她很快樂,在人群中尋找他,看到他走了,她不自主跟上去,想陪他一起淋雨,或是突然跳到他麵前嚇他一跳。
她不曾料到,那天北戴河的海邊有那麼多傷心的人。一直微笑的藺雨舟,無法忍住的哽咽聲,隨著風灌進她耳朵裡。藺雨舟把姐姐的婚姻看成了一場對生活妥協的犧牲,他以為是自己促使姐姐做了一次“賣身”似的選擇,他的信念坍塌了。
她以潰逃的姿態逃離了那片沙灘。
第一天她看到他,少年眼裡的光黯淡下來,故意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但當他看向某處,卻是帶著悲傷的。李斯琳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問,隻是為他買了一杯熱飲,對他說:你看起來很辛苦,要睡覺啊。
他呢,接過那杯熱飲對她說謝謝。
那天,下了幾天雨的北戴河突然天晴了,天空掛著兩道跨海彩虹。正在拍攝的她突然請假:我要去看彩虹。她的拍攝場地距離他的工作場地有五百米的距離,彩虹很短暫,倘若她慢一點,就消失了。她拖著長裙在沙灘上奔跑,攝影師在身後追著她喊:李斯琳,你回個頭。
她回頭:彆拍了!看彩虹!
她跑到圍欄外,裡麵的人都在抬頭看彩虹,他也在看。她跳著對他揮手:藺雨舟!彩虹!雙道彩虹!藺雨舟!一切都會變好的!因為我們看到了雙道彩虹!
人聲鼎沸,他沒有全然聽到她的話,隻是看到她一手拎著裙子,一手興奮地指著天空,人因為興奮不自主地跳著腳,他依稀聽到的是:彩虹,一切都會變好。
那個圍欄,穿著長裙的李斯琳無法跨越。藺雨舟看著她手忙腳亂,終於跑到她麵前,他站在圍欄裡,她站在圍欄外,他們一起看了一次雙道跨海彩虹。這樣的奇景一生也很難看到幾次,他的眼中有盈盈淚光,李斯琳當作沒有看到,隻是兀自念著:太美了。觀雙彩虹者,一生喜樂。
他就像她的彩虹,這樣的喜歡一生沒有幾次,一旦有了,就再也無法忘懷。
那道彩虹,或許是出現在一個特殊的時刻,他們心中都沒有什麼浪漫情懷,她隻是希望他能開心點,而他,想借用她的開心,對自己和生活和解。
後來她在攝影師的相機裡看到她拽著長裙在沙灘上狂奔的畫麵,她跑得太快,周圍的人像都被虛化,在她笑著回頭的時候,頭發迎風飛起,那兩道彩虹是暴雨後晴朗的證明。
公司同事問她:這麼急是要去哪裡?
她說:我在奔向一趟青春列車。
她把自己對藺雨舟的喜歡歸因為青春期的複蘇,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單純喜歡上一個帶著書香味道的少年。這種喜歡沒有帶著恨意、痛意,隻是一種平靜的喜歡。
她遊離在他生活的邊緣,進不去,卻也沒有失禮冒進。她信任他,開始麻煩他。他是她酒後放心交與的人,是遇到麻煩時最先想到的人。他不太去參加聚會了,如果他去了,她排除萬難也要去。在滿席的熱鬨中,仔細捕捉他的隻言片語。她跟校友拚酒,喝得雙頰飛紅。熱鬨散儘,人也散儘,果然,他不放心,已經騎出幾百米又掉頭回來。
她坐在馬路邊上,手邊放著一瓶蘇打水,耳裡插著耳機在聽歌喝水醒酒,醉態很好。看到折返回來的他,就對他笑笑。他坐在她身邊,問她要不要送她回家。她想了想,搖頭:“不回了吧,我沒有家。”
她的語氣像在說玩笑話,可她自己知道,她酒後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她父母早早離異,她住了這家住那家,像候鳥在遷徙。她本想跟他說一說,又覺得說什麼呀?她父母離異,而他沒有父母。
他陪她在路邊坐很久,夜晚漸深,路邊開始有百態人等,他擔心不安全,指指路上:“我幫你打車吧?”
“我坐你自行車吧?”
李斯琳喜歡他的自行車後座,她沒有什麼機會坐,因為後來他意識到她對他似乎不太一樣,所以與她保持距離。她清醒時要求坐他自行車,他總是說:我的自行車該修理了。她就會看起來很懂事:“這樣啊?那算啦,我想辦法回去。”
喝酒了,她可以不講理,他還是那個借口,她就說:“你讓醉酒的人自己回家啊?好吧。”
她看起來有點可憐,他一時心軟,隻得答應。出發前叮囑她坐穩,她的手臂就環住他腰肢。他身體僵了很久,終於扯住她衣袖向兩邊用力:“學姐,你拉我衣服就好。我儘量騎慢點。”
李斯琳心裡笑他是傻子,送到嘴邊的豔遇他不要,戰戰兢兢撇清關係,好像她是毒蛇猛獸。她不在意,她也覺得自己永遠不會為這樣的追逐而難過。
直到他愛上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