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婚禮即是傳統常見的婚禮,有固定的流程。
然而固定流程裡,新郎新娘敬酒的環節取消——齊聿禮是乾不來敬彆人酒的事兒的,一般都是彆人敬他酒;而南煙是懶得一桌桌去敬酒。
沒有人來敬酒,商從洲卻一杯杯地敬容屹酒。
容屹麵無表情,冷淡拒絕:“不喝。”
商從洲藏了一肚子壞水兒:“不喝就是不給我麵子。”
容屹:“嗯,不給。”
氣的商從洲低嘖了聲:“老四,你彆以為你女朋友在,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了。”他視線一轉,對方清漪說,“想不想聽老四以前讀書的事兒,你彆以為我們老四一直都是這麼傲的,他當時被我們哥幾個欺負的……嘖——”
“——我喝,你能閉嘴嗎?”
容屹想起那些糗事,自己都覺得丟人現眼。
要是被方清漪知道,那還得了?!
這倒是激起了方清漪的興趣,“你彆喝酒了,萬一喝醉了怎麼辦?”
她問商從洲:“是什麼事?我想聽。”
換來的,是容屹將杯中酒一口悶,然後,他一手捂住方清漪的嘴。
容屹一字一句:“不、許、問。”
方清漪:“好好好,不問。”
容屹隻得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婚宴結束後。
他被徹底灌醉。
商從洲挑了挑眉,深藏功與名:“不是想看他喝醉了的樣子?看吧。”
方清漪怔了下:“謝謝商二少了。”
商從洲摸摸下巴:“是不是應該改口?”
方清漪莞爾,不溫不火道:“那得要改口費。”
商從洲散漫一笑:“行,我明天差人把改口費明天送到你手上。”
不過在改口費送上之前,他得先差人把喝醉了的容屹弄上車。兩位保鏢架著容屹,把他放進車後座,隨後離開。商從洲今晚沒喝酒,他把自己的司機分給了他倆,自己開車離開。
目送他離去,方清漪思忖片刻。
怪不得在圈子裡,無數人誇讚他,溫文儒雅。方清漪每每與他相處時,腦海裡總會不由自主地冒出小時候學的一句詩——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寒氣由四麵八方襲來,方清漪搓了搓冒雞皮疙瘩的手,怡怡然鑽進後座。
容屹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耍酒瘋,隻是安安靜靜地靠坐在座椅上。
他麵泛不正常的紅潮,濕漉漉的雙眼被酒氣熏染,眼神迷離,盯著方清漪看了好一會兒,才確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是她。
“方清漪。”他呢喃。
方清漪手搭在他後腦勺,輕輕地嗯了聲,誘哄的語氣:“怎麼了?”
容屹頭埋在她頸窩,“我好想你。”
方清漪笑:“天天見麵,有什麼好想的?”
“不是,”他嗓音被酒精浸泡過,低沉,沙啞,“五年來,我一直在想你。”
“你呢,你有沒有想過我?”
怎麼可能沒想過?
五年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綺糜,瑰麗,放浪形骸的黃粱一夢。
以至於方清漪午夜夢回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那段時間。
方清漪溫聲道:“有的,容屹,我有想過你。”
容屹滿意了,在她頸窩裡蹭了蹭,好似睡去,隻是時不時夢囈幾聲。
離得很近,方清漪聽清了他說的話。
“我好想你。”
“我隻想你。”
“不要扔下我了,方清漪。”
“……姐姐,我叫你姐姐,你彆不要我。”
車窗外路燈一盞盞掠過,明暗交織的車廂內。
方清漪頭微垂,碎發垂落,掩蓋住她眼底沁出的,薄薄一層的水汽。
……
回到家中,方清漪給容屹泡了杯蜂蜜水。
一小會兒的工夫,容屹整個人好像活過來了,把方清漪按在懷裡,又是親又是摸的。嘴裡還念叨著:“我們也結婚吧?三哥都結婚了,我也想結婚,你比南煙還要大幾歲,你為什麼不結婚?為什麼不嫁給我?”
“你是不是隻想和我玩玩?你不想和我結婚對嗎?”
“那你想和誰結婚?那個實習生嗎?”
“不行。”
“你要是和他結婚,我會發瘋的,我會殺了他的。”
“……”
方清漪一開始還有耐心,嗯嗯啊啊地哄他,直到後麵,手上的蜂蜜水被他淩亂的動作碰倒,水淋了她半身。方清漪不耐煩了,伸手掐了容屹的腰,“閉嘴!”
容屹閉嘴了,表情委屈。
方清漪:“回房睡覺去。”
容屹一聲不吭。
方清漪意識到什麼,“張嘴。”
容屹張嘴了,隻是說話前,先親了下方清漪的嘴,低啞的嗓,委委屈屈地撒嬌:“我身上一股酒味,方清漪,你可以幫我洗澡嗎?”
“不要。”
“為什麼不要?”
“因為不要。”方清漪故意和他對著乾。
容屹無言,低垂著腦袋,額前黑發也垂了下來。
半張臉藏於晦暗處,雙唇緊抿,驀地,他抬起頭,漆黑雙眸直直盯著她。
“……姐姐,幫我洗澡好不好?”
方清漪一頓,一個小時前,在車裡幾欲滲淚的眼再度氤氳出濕氣。
腦海裡像是數千種酒混合,酒精發酵,讓她失去理智,不複清醒。
“好。”她嬌聲道,“姐姐幫你洗澡。”
-
照顧醉鬼屬實是樁難事。
更難的,是照顧一個愛撒嬌的醉鬼。
一晚上,方清漪大概把這輩子容屹叫姐姐的份額聽完。她一邊滿足,一邊又很後悔——不該讓他喝醉的,喝醉之後,他撒嬌叫姐姐,都是為了讓她伺候他。
幫他脫衣服,幫他洗澡,洗完澡又得幫他穿上衣服。
平時睡覺也沒見他穿什麼衣服,喝醉了倒是知道要穿衣服睡覺了。
方清漪發誓,以後絕對,絕對不會有任何讓容屹喝醉的年頭了。
太折騰人了。
折騰到淩晨三點多,方清漪才睡著。
一覺睡醒,已是中午十二點。
床的另一邊,空空蕩蕩,再一摸,被窩裡容屹睡過的那一邊,也無任何暖意。他大概早醒了。
方清漪靜躺了會兒,睡意褪去後,她撈起床頭的手機。
昨晚齊三少大婚,想必朋友圈裡應當是滿屏關於齊聿禮和南煙婚禮的內容。然而,方清漪點開朋友圈,臉色逐漸冷了下來,雙唇緊抿,臉部線條繃在一處。
——萬盛集團47億貸款違約,深陷債務危機。
方清漪身體繃直。
她退出朋友圈,點開新聞軟件,頭版頭條,都是萬盛集團的事。
再回到財經新聞組的工作群,眾人議論紛紛。因是休息日,組長正臨時抓人,組織去采訪報道的事兒。
雖說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方清漪沒想過會在這個時間。
隱約聽見客廳裡有對話聲,方清漪放下手機,□□著腳,走到門邊。
她把門推開一小道縫,捕捉到外麵的人聲,辨認出,是齊聿禮與容屹在說話。
容屹:“你非得選今天這個時間嗎?”
齊聿禮:“嗯,煙兒不想成為彆人的談資。”
容屹:“所以你讓許家成為談資?”
齊聿禮:“怎麼?不行嗎?”
容屹:“不是不行,我以為你會壓一壓時間。”
齊聿禮:“沒什麼好壓的,既然要打倒許家,自然是快刀斬亂麻。怎麼,你現在心軟了?心疼了?退幾步講,許太太好歹也是你的未來丈母娘,你要真是心疼……事情也不是不能挽回的。”
“她不是我未來丈母娘,三哥,以後這話你也彆當著方清漪的麵兒說。”容屹正色道,“我隻是覺得,在你婚後鬨這種事,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畢竟當初是我點頭要幫你的。”齊聿禮輕嗤了聲,“你要是真覺得不好,就多談點兒合作,為了幫你掰倒許家,咱們哥幾個可花了不少錢。”
乍然響起商從洲懶洋洋的聲音,他應該是用手比了個數字:“這麼多,美金。容四啊,哥的老婆本都砸了一半進去。”
容屹冷冰冰:“你身價多少我清楚得很,彆裝。”
“……”
“……”
之後的對話,方清漪沒再聽了。
快刀斬亂麻,是對的。隻是她沒有想到,霍氏其餘三人,都在幫容屹。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很奇妙,分明是至親至愛之人,卻想將你拉入地獄;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卻又將你視為珍寶。
或許這也是命運,無法琢磨的命運。
方清漪繼續躺在床上,時不時地玩會兒手機。
沒一會兒,容屹應該是送走商從洲和齊聿禮,推門進來。
“醒了?”
“嗯,”方清漪扔下手機,若無其事地問,“他們走了?”
容屹愣了兩秒:“你什麼時候醒的?”
方清漪抿了下唇,微微一笑:“許家的人,有來找你嗎?”
互聯網時代,任何消息都難逃於她掌心。
容屹搖頭:“沒有,他們不知道是我們乾的,也永遠不會知道。”
方清漪是財經頻道的記者,對這方麵的事兒也略知一二。容屹能做到這種程度……方清漪心底一駭,怪不得他們四個人,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將霍氏發展為南城龍頭企業。手段高明陰森程度,恐怕無人能及。
“那也挺好,至少她不會再多恨我一點兒。”方清漪笑了笑。
“她恨不恨你,很重要嗎?”
“不重要,她對我而言,是個不重要的人,”方清漪擔憂的是,“可我爸爸很喜歡她。”
“你父親那邊,我已經派人了,她沒有辦法聯係上你父親,也不可能和他見麵。”容屹辦事向來周全。
方清漪心口一顫,咬了咬唇,“嗯,挺好的。”
她走到他麵前,雙手慢慢抬起,然後,抱住了容屹。
她頭埋在他胸口,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周身圍繞著她的,是數不清的安全感。
“容屹,我送你一個禮物吧。”方清漪說。
“什麼禮物?”
“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神神秘秘的。
容屹摸不著頭腦,他本人從未憧憬過禮物,也從未憧憬過任何事物。除了她以外,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事值得他欣喜,期待。
而方清漪也深知這一點兒。
所以,能有什麼東西,能被她稱之為禮物的?
容屹想不到。
一場又一場雪落下,眨眼間便是聖誕。
聖誕前一天,寒冬冷雨。晝夜顛倒,醒來後,第二天一早,金色晨光灑滿南城。
聖誕這天又是周六,方清漪不上班,容屹又是難得清閒,不加班。
下午,方清漪突發奇想,拉著容屹換上衣服,出門。
容屹:“約會嗎?”
方清漪想了下,“對,是約會。”
容屹皺眉:“但我沒給你準備聖誕禮物。”
方清漪:“你就是我今年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了。”
容屹沒有被她的甜言蜜語收服,兀自鑽進衣帽間找衣服去了。方清漪化妝技術一般,所以一旦化妝,都會格外的費時間。慢騰騰的化好妝,她聽到玄關處的電梯鈴響起,有人上來。
“容屹——”拖長尾音叫他,也沒回應。
方清漪隻好自己走出去。
映入眼簾的,是鮮豔火紅的紅玫瑰。
容屹搬上來的。
方清漪問他:“哪兒來的?”
容屹:“給你買的。”
方清漪驚嘖:“你上哪兒買的?”
容屹無奈:“花店。”
一大簇紅玫瑰,數不清有多少朵,方清漪問他:“多少朵啊?”
容屹撓撓頭,彆過臉,有些不好意思了:“五百二十朵。”
方清漪嗬笑了聲,“好浪漫啊,容四少。”
容屹更窘迫了,轉身往屋裡走,不再搭理她。
五百二十朵玫瑰,宛若一隻龐然大物,搬著都費力。方清漪索性讓它待在客廳,進進出出都能看到。
等到真正出門,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
天邊日暮下沉,淺金色的陽光扯出柔和的慵懶線條。
方清漪坐在駕駛座,載著容屹。
容屹心底隱有預感,這大概不是約會,而是她要把那份藏了許久的禮物,送給他。
但是容屹萬萬沒有想到,方清漪送他的禮物,是當年二人住過的那兩棟彆墅。
地麵掉落著斑駁的葉子,雪水化開,空氣裡混淆著雨水的澀味。
時隔五年,彆墅外牆經過風吹雨打,染上一層灰色。水洗過也無濟於事。
容屹喉結重重地滾了下:“你不是說,賣了嗎?”
方清漪拿出鑰匙,打開容屹家的門口,“嗯,賣了,但後來很後悔,所以,又把它買回來了。正好遇到你這棟房子的房東,於是我把它也一起買回來了。”
汲汲寒風,她的手是涼的,握著容屹的手取暖。
“容屹,你不心疼嗎?這裡麵都是我們兩個的回憶。”
方清漪買的不是房子,買的是當初和容屹的回憶。
他們一同走進去,沿著樓梯,走下去。
走到了地下室。
回憶撲麵而來。
裹挾著潮熱,濕濡,像是永遠化不開的霧,席卷著二人。
地下室裡,沙發橫亙期間。
似乎早已有人來打掃過,裡麵乾淨的一塵不染。深灰色的棉質沙發,好像仍是當初的模樣,沒有老化,沒有被蟲蟻啃噬過。
容屹被方清漪推倒在沙發上。
觸感依舊。
軟墊讓他們都輕微地彈了下。
夕陽最後一抹餘韻由那方寸窗戶落了進來,落在二人的臉側,唇上。
方清漪摟著他的脖子,櫻桃色的紅唇,妖冶,蠱惑人心:“容屹,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時間在她齒間拉長。
五年仿佛是彈指一揮間。
光暈搖曳,她眸間漾開一絲絲笑意。
容屹直直地望著她,漆黑瞳仁裡隻有她的存在。
像是他所望到的世界,隻有她。
“喜歡,”陽光在此時遽然染上橙色的光,容屹迎著那道光吻上了方清漪,唇齒咬動,他將後半句話說完,“我更喜歡這個世界送我的禮物。”
——是你。
你是這個世界送我的禮物,是我人生中唯一的驚喜。
我愛你清冷孤傲的靈魂,也甘願淪為你的裙下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