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 蹦極下落的過程,連三五秒鐘都不到,距離死亡如此近, 那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其實,在容修說出那些話時, 勁臣就已經不再害怕了。雖然四周的景色始終看不清楚, 但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固定的視野裡隻有容修。
起初90°傾斜之後,感到大頭朝下, 後來開始不停地回彈, 勁臣甚至輕輕地笑了出來。
而一直從容淡定的容修,卻在跳下去之後全程緊張。兩人在半空中接吻時, 勁臣感覺到容修的嘴唇都是抖的。容修的一隻手一直托著他的後枕處,一隻手臂緊緊攬著他。勁臣埋在他的頸間懷裡,直到回彈前還聽見容修安撫的聲音。
彆怕,他說,彆怕。
生死一線間,沒有花哨的言語, 嗓音仍然溫柔,和著風聲,帶著沙沙的顫聲。
兩人的心情完全反轉過來, 再也沒有比那時更全神貫注的容修了。
勁臣大腦一片空白, 但他還是接收到了信號——有那麼一瞬間, 他感覺到身體在半空中突然翻轉, 被控製,被調整,被容修抱得越發地緊。
在觸底之前一秒, 兩人淩空改變了體位。
就像墜樓的大貓。
勁臣曾在網上看到過一個視頻,一隻貓咪從六七層的高樓墜下,它在半空中快速地調整姿勢,異常的清醒,或隻是出於本能,最後它穩穩落地。路邊一隻大狗正在玩耍,見“天降美喵”當即驚呆,整個狗都不怎麼好,嚇得汪汪大叫著掉頭就跑。
容修的反應太快了,他將一切掌握得分毫不差,下落到最低點的那一瞬間,他墊在了勁臣的下麵。
是否也出於本能,勁臣不知道,也來不及思考。重力,觸底,拉扯,回彈,他的身體遭到巨大的衝擊,他的心也受到了重擊,再沒有比那一刻更震撼的了。
容修是這樣的,就像開車時前方遇到危險,他會下意識往右邊打方向盤。
所以容修吻他時,他發了瘋般地回應著。
猶如絕地重生般地,近乎淒絕地抱緊他,他隻知道,如果兩人遭遇危機,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禍,容修肯定都會像剛才那樣保護他。
回彈的時間很長,漸漸結束時,工作人員們呼喊著,歡呼著,對他們揮手比出大拇指。
橡皮艇過來接應。
附帶一提,蹦極分為上回收和下回收兩中。上回收會有專門的卷繩機設備,將人重新拉回到高處去,城市蹦極地點較為常用。而下麵是水流的蹦極處,則大多使用“下回收”的方式,這也是十分便捷的方法。
勁臣平靜下來,手臂放鬆了些,小家夥力道大得很,容修以為腰會被他勒斷。
繩索下降時,勁臣的呼吸還很急促,可容修握住他手的時候,勁臣的指尖卻是溫熱的,也沒有再發抖。
工作人員在橡皮艇上接應兩人,蹦極繩不再搖晃時,上方的升降係統慢慢放下繩索。
“抱緊我。”容修在他耳邊說。
勁臣就抱緊他。容修長臂一伸,抓住工作人員遞來的竹竿,稍用力一拉,身姿矯健地帶著懷裡人輕盈地落在了船上。
而勁臣還沒鬆手,橡皮艇晃得厲害,容修失去平衡,直接往後仰坐在了船上。
直到工作人員發出善意的、鼓勵的笑聲,勁臣還趴在他的身上,臉埋在他頸間,緊抱著他不放。
容修半躺在船上,眼前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周圍是碧藍的池水,快艇在水麵上輕輕搖晃著。
容修輕聲地笑了出來,抬起胳膊摟住身上的人,“好了,好了……”他這麼低喃著,手移到勁臣的後頸,輕撫著那顆骨頭,他說,“安全了,我們上岸。”
終於平安解了挷,眼見著橡皮艇駛離水麵,懸吊橋上的東南西北四人,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張南就快頭禿,一個容少就夠“魔王”了,現在加個顧勁臣,求生也求了,蹦極也蹦了,不知道將來兩人還會搞出什麼妖蛾子。
彆人怎麼想的不知道,但他們兩人心裡都清楚,這次共同的經曆,將會成為他們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
勁臣終於明白“到時候看你”是什麼意思了,如果要去對麵的區域,兩人還要重返懸吊橋才行。
懸吊橋對麵那邊,是動物互動樂園區,有老虎獅子大海龜,這些在國內京城也可以看到。
下了船之後,勁臣身體打著晃,恐懼感早已消失,可身體還發著軟,他可不想再體驗一次懸吊橋。
容修拉著他遠離水邊,避到偏僻的地方,草坪上有供休息的長椅。
和上次勁臣逞強玩了跳樓機不同,容修的臉色依然平靜得看不出情緒,顯得嚴肅,換成任何人來看,可能會覺得他不悅。勁臣小步挪過去,湊近他時,卻看到他眼底有濃濃的溫柔笑意,他看上去很高興。
之所以感到愉悅,是因為這次的意義不同。不是憑著一腔熱血與孤勇的較勁兒,而是連同熱血與勇氣也一並全然交付給對方,容修全部接收到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來自愛人的信任與重視。這中感覺難以形容,仿佛化作一個無比沉重而又甜蜜的名為“責任”的擔子,它將迅速地讓這位新晉DOM成長起來,變得更有擔當。
兩人並肩坐在長椅上,張南送來他們的隨手物品,還有兩杯冰鎮飲料。
張南說,手機震動了好幾次。
容修愣了下,想起家裡的兄弟們還等著他報平安,就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果然二群裡收到了不少的消息。
[白二]:度蜜月爽嗎?
[白二]:爽完了嗎?
[白二]:時間差不多了吧?
[神奇的幻]:超出預定時間十分鐘。
[崽崽]:容叔說跳完了就來群裡說一聲的……
[純爺們大灰灰]:還得算上解開保險的時間,兄弟們彆急啊,大哥不會有事的。
[神奇的幻]:度蜜月?
[白二]:我問他,是不是度蜜月,他不是沒反駁嗎,不會玩得忘乎所以了吧?
[神奇的幻]:哪有度蜜月去蹦極的?
[白二]:魔王能跟彆人一樣嗎?就算是度蜜月,也不要把兄弟們忘了啊,這邊等著你們的事後感想呢。
[白二]:臣臣也不回消息,安全結束了嗎,感覺怎麼樣啊,該不會一起暈過去了吧?
[白二]:火冒三丈.jpg
[白二]:快點啊,吱一聲,兩次也該完了,快點搞,多久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容修:“……”
樹蔭下安靜極了,有微風吹過,僻靜處沒什麼人經過。
容修翻看著留言,唇角微微勾起,看到“度蜜月”時輕聲地笑了出來。
勁臣喝了半杯冰水下去,不知是飲料太涼,還是那笑意太暖,注意到容修的表情,勁臣的心尖兒都是一顫。
容修專注地看手機,不知在和誰發信息,如果換做從前,他定會裝作視而不見。
勁臣猶豫了下,終於還是沒忍住,身子往旁邊傾了傾,問他:“有工作要忙?”
容修瞟了他一眼,直接把手機遞了過去。
勁臣怔了怔,手僵在那兒,一時間不知該不該接。
這是做什麼?
他沒有要檢查手機的意思。
勁臣笑容一滯:“我不是……”
“老白。”容修打斷他,笑道,“還有其他兄弟,你看看,幫我回複下。”說完就把手機往勁臣手裡一塞,仰頭大口地喝飲料。
勁臣眨了眨眼,忽然就釋懷了,大方地捧起他的手機,然後就看到了那些留言。
入眼就是“快點搞”什麼的。
勁臣定睛細看,倏地彆開了臉兒,臊得不行,笑罵了一句“小白沒正經”,就問容修:“回複什麼?”
“報個平安,免得都以為我把你拐賣了。”容修將大杯冰水一飲而儘。
[容修]:平安結束,驚心動魄,妙趣橫生,回味無窮。
很快就收到了語音回複。
[白二]:“蹦了個極,怎麼還四個字兒、四個字兒的往外蹦?……啊!你是臣臣吧?”
[神奇的幻]:“感覺還好麼,受到驚嚇了嗎?”
兄弟們問了很多,勁臣回不過來,就拿著手機和大家語音聊了一會。
容修坐在長椅上,時不時側頭觀察他。
勁臣看上去很興奮,激動地給兄弟們講蹦極的體驗,連繩索怎麼挷的都細細說來,大驚小怪的樣子,哪裡還像全球旅行、視野廣闊的影帝。
勁臣也確實興奮,兄弟們的關切,也讓他溫暖。從沒有過這中感覺,這和吊威亞落地之後,一大群工作人員呼啦啦圍上來“老師長、老師短”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臨掛電話時,問容修有沒有話對兄弟們說,容修起身扔了飲料杯,並沒有和男人們插科打諢的意思。
打了個招呼,勁臣就熄了屏幕,手機遞還回去。
連帶著他手裡喝了一半的冷飲,也一起被容修奪了過去。
勁臣:“?”
“喝兩口解解渴行了,一會買杯常溫的。”容修說,“那邊的餐廳賣零食,有什麼想吃的麼?”
“沒有想吃的。”勁臣猶豫著上前,長椅邊兩人麵對麵而立。他想著該怎麼開口問,小心又緊張的,往前挪了半步。
樹蔭下,兩人站在樹後,勁臣拉了拉他手指,“小白說,度蜜月,是什麼意思?”
容修垂下眸子,看向被勁臣勾著的小指,他沉默了一會,忽然覺得其實很多想法應該傳達給對方,好好地把心裡話講出來。
“字麵意思。”容修說。
勁臣心尖突地一跳,又漸漸冷靜下來。
園區內的遊客都往大門走去了,餐廳那邊還有很多人,有隱隱的風聲,沙沙的樹葉聲,但都不如自己的心跳聲大。
“容修。”勁臣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直呼了姓名,相當的正式。
容修手指輕蜷了下,專注地看著他的臉,“嗯?”
“謝謝你的禮物,可是我沒有準備禮物給你。”勁臣說完,又張了張嘴,似還有話要問——
容修是什麼時候有這個打算的,又是從哪一天開始讓他有了這中“新婚感”,“度蜜月”就是新婚的意思吧?
在先生的心裡,兩人已經從戀人變成夫夫了嗎,就像恒商的兩位總裁一樣,像井子門琴行的大梁和小宇哥一樣?
但他最終一個問題也沒問出來。
過了好一會,容修這才從那聲稱呼中醒過神,他笑了出來,“不需要回禮,其實不是正式的蜜月,是蜜月利息。”
勁臣:“?”
“將來會有正式的蜜月期,你可以選擇任何一個國家,”容修笑容柔和,語氣卻鄭重,“去哪裡都行,去多久都行。”
容修隨手拉住勁臣的手指,抬步往娛樂區走去。
給他一個完整的儀式,那些新婚夫婦有的,他都要有。
“不過,可能是很久以後了。”容修收了笑容,略顯嚴肅,“等到那個時候,你的年紀比現在要大些,就算兩人一起出去玩,可能也不會像年輕時這麼放得開了。”
人到中年,就不會像此時此刻這般熱烈,也不會有三十歲的這中心情了吧?
不想讓愛人錯過年輕時本該擁有的。
“所以,我想,儘量每年都帶你玩一玩,”容修接著道,“相對來講,會安排得簡單一些,也許時間也很短,一起出去吃飯也好,逛街看展、戶外燒烤也好,哪怕像今天這樣隻是遊樂場,或在自家馬場遛彎,就當是提前支付利息了。”
勁臣側頭望著他,他有一瞬間的怔愣。
因為遲遲不能給,所以預付了利息?
蜜月利息……
這是何等的想象力啊。
等勁臣再回過神時,容修嚴肅的臉龐又重新恢複了柔和,帶著濃濃的愉悅感和興致,拉著勁臣回到了極限區。
*
距離正式閉館還有不到一小時,兩人還有時間玩附近的項目。
放眼望去,極限區差不多就是“男人的遊樂場”,遠處的人造沙灘上還有排球,比基尼美女和男人們玩得熱鬨。
兩人體驗了沙灘越野車,在極速顛簸中,比賽看誰開得更快。
離開賽道之後,又一起玩了全大馬最長的滑索flying fox,而且是免費的,此時也不需要排隊了,這個也是比較刺激的項目。
容修很少有玩得這麼開心的時候,極限區的遊戲大多是極限挑戰類,是他喜歡的風格。
後來容修發現了一個射擊的項目,不過,這中射擊類遊戲……大家都懂的,國內外都一樣,肯定會有一些貓兒膩。
園區內沒什麼人了,臨打烊又來了一樁生意,老板熱情地招呼著,用拗口的中文介紹著獎品:“百分百中獎啊,打不打中都有獎!”
也沒細聽獎品都有什麼,容修觀察著氣炮槍。
18MM口徑,模仿狙擊,子彈是黑色的橡膠大彈丸。
容修細著眼睛端詳了一會,笑著和勁臣交換了眼神。
勁臣當即明白過來,他望向遠處一排排的彩色小怪獸靶子,又看向容修的眼睛,這個距離著實有些遠。
中年老板捧著將軍肚,爽朗地笑道:“年輕人,試試嗎,就算打不中,也一定要體驗一下呀!”
兩人在極限區玩了一路,容修的成績一直非常出色,勁臣不想到最後讓容修掃興。
然而不等勁臣開口,容修二話不說就買了子彈,然後在射擊區選了一把滿意的氣炮槍。
打量勁臣的表情,容修朝他招了招手,“過來試試。”
“我……咳,嗯。”勁臣僵了一僵,在靶場正經打靶都夠嗆,更彆說校正有問題的射擊裝備了。
愛人是狙擊手出身啊,他不想在愛人麵前表現不及格……
但也不能太慫了,說好的門當戶對呢?
打靶是勁臣的弱項,隻是姿勢十分標準,上鏡格外漂亮罷了,用容修的話說就是“花拳繡腿”。顧長寧經常長呼短歎,說自家兒子在這一點上不像顧家人。
手碰到武器時,勁臣的心都提了起來,裝備的仿真度相當高。
“我不太行。”勁臣坐在高椅上。
話音剛落,就感到容修站在他身後,雙手搭在他的肩上。
容修不知從哪兒撿了個狗尾巴草,叼在了嘴上,在勁臣的背後摟住他,在他耳邊輕聲:“瞄準。”
“是。”勁臣連忙看瞄準鏡,利索,乾練,打靶基礎他掌握得很好。
狗尾巴草隨風而動,容修垂著眸子用餘光看它,嗓音低沉:“保持呼吸平穩,跟隨我的節奏,瞄準一個靶心。”
後背緊貼著他胸膛,勁臣感覺到他的心跳。
兩人呼吸頻率漸漸重合,仿佛連四周空氣也凝固下來。
容修氣勢外放,嗓音和神情始終保持平靜,他抬手握住勁臣的手,可他看不清遠處的靶子,任何一個都看不清楚。
中年老板笑嘻嘻地望著兩人。他們一前一後配合得像模像樣,還在竊竊私語,很有百步穿楊的架勢,不由發出嘖嘖的兩聲。
“準了麼?”容修輕聲問。
“嗯。”勁臣鼻腔發出一聲,瞄準鏡裡正對靶心。
狗尾巴草咬在齒間,容修勾了下唇角,大掌覆在勁臣手上,往左下壓了壓槍口。
“射擊。”容修說。
勁臣保持呼吸平穩,扣動扳機。
砰!
遠處,一隻彩色小怪獸應聲而倒!
“中了!”勁臣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容修還在背後壓著他,索性回身激動地抱住他。
中年老板望向靶子,嘴角不禁抽了下,臉上仍是笑嗬嗬的表情。
瞎貓碰上死耗子,蒙中兩三槍是常有的事。在極限區,他這兒是公認最難挑戰的項目。
然而,接下來的時間裡,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兩人還是一前一後,一個負責瞄準,一個控製對方的手,嘴裡還叼著一個毛毛狗兒。
砰!
“中了!”
“繼續,保持呼吸,集中精神。”
砰!砰!
甚至吸引了兩撥外國遊客,大家露出誇張的表情大聲稱讚著。
第五槍時,中年老板收起了輕視的表情,一臉嚴肅地望著那兩人。
砰!
又中了!
老板:“……”
這不是蒙的。
遇到硬茬子了,專業人士來遊樂場打靶?
眼前的小怪獸一隻隻地倒下,勁臣從沒有體驗過這中感覺,小時候在靶場和父親學打靶,他隻感到了壓力和壓抑,所以他從沒有想過要考軍校。
可是,此時勁臣的心裡樂開了花,征服,戰鬥,勝利,這是雄性的本能。
暢快,痛快,非常有成就感,這中滿足的感覺,是身後的男人給他的。
周圍的外國遊客大叫著:“漂亮!”
“準!太準了!”
“他們兩個人用一把槍啊?!這樣更容易擊中?”
“就像狙擊手一樣,旁邊要有一個觀察手,看見那帥哥嘴裡的草了嗎,那是測量風向和風速的!”
“他們是托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