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大家將話題轉到容修時,同樣的問題,卻將這顆“大太陽”為難住了。
金妍秀好奇問:“那麼容老師呢?”
容修還在一旁看影帝的熱鬨,頗有一種觀眾的架勢,一時間沒回過神:“嗯?”
“聽說,容老師童年時期,就開始接觸音樂?”
容修點頭,“是的,三歲,確切來說,從出生開始,就接觸音樂了。”
金妍秀微愣:“您的意思是……”
容修毫不避諱:“我的母親是中國的一位女高音歌唱家。”
食草狼一下神經緊繃,像是生怕容修透露更多,如果到時剪輯不好,被網友人肉之類的……
食草狼忙道:“那麼,是什麼契機讓您意識到,自己喜歡音樂的呢?”
這個問題,讓容修陷入了困惑:“喜歡?契機?什麼意思?”
食草狼也懵了,被容修一連串反問搞愣:“就是……發現自己喜歡的東西。”
容修迷茫地瞅了瞅他,又望向了勁臣:“?”
勁臣微笑看向他:“……”
容修的反應,讓勁臣想起兩人相遇的時光。
兩人即使交往、同居了,容修好像也沒想過“自己是不是喜歡顧勁臣”。
之前暢談,天南海北,一直對答如流的容修,著實困惑了好一會兒,似乎被一個簡單的問題難住了。
所有人都注視著他的表情,鏡頭給了他一個大特寫。
一旁的金妍秀抬眼細看,近距離地打量那雙鳳眸中的神色,自信而又淡然,平靜卻又帶了一絲迷茫,同時又充滿了誠摯,真實,純粹,專注……
顯然,這不是故意演出來的,容修是真的被難住了。
這樣一張英俊迷人的臉上,露出這種“可愛”的表情,讓人不忍心打斷他的思緒。
過了很久,容修坦然道:“沒有特彆‘發現’過,你會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喜歡空氣?”
記者們:“……”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就像很多藝術家在裝逼的時候,經常感歎的、很文藝的一句:音樂、繪畫、寫作等等隨便什麼——XX於我,如呼吸一般?
“除了胎教音樂之外,其他的……”
容修低喃著,想了一想,忽然轉移了話題: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生了一場大病。”
容修淡淡講述著幼年往事——
“那時候,父母工作忙,不在身邊,外公照顧我。我還小,還沒滿兩歲,高燒不退,險些燒成了腦膜炎。聽我外公說,住院期間,我一直在哭,把整個婦兒醫院都驚動了,所有人都哄不好,我還有個外號,叫‘大喇叭’——”
食草狼忍不住“噗嗤”笑了,容大喇叭,還不如他的“朗七寶”呢!
好吧,想想容修那極具共鳴感的嗓音,果然“天賦”從小就能看出來嗎?
金妍秀露出擔憂表情:“後來呢?”
容修:“我外公說,有一天夜裡,在我又一次把整層樓給哭醒了之後,突然就安靜下來了。當時,醫院裡所有人都謝天謝地。我的外婆形容,那種感覺,就像連續幾天的狂風暴雨突然停了,人間得到了片刻的寧靜……”
說到這,勁臣抬手揉了揉眼角,像是掩住了臉上的笑意。
容修瞟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說:“那時我沒開智,不懂事,也不記事。”
“嗯。”勁臣忙斂了表情,點頭表示理解,眼中滿是溫柔地看著容修。
容修鬱悶片刻,接著道:“病房安靜下來之後,家人就開始試圖探究我安靜下來的原因——他們探討了一晚上,後來,我的外婆發現,我一直伸手抓牆壁,像是想要點兒什麼,或者說,想要爬到牆壁對麵去。
“然後,外婆就去隔壁一探究竟。事實上,隔壁是醫生辦公室,值班醫生因為被哭聲吵到,所以打開了收音機。那是一個老式的收音機,深夜電台正在播放音樂節目,放送的是多明戈和帕瓦羅蒂合唱的《我的太陽》。
“如你所料,兩歲的時候,我得到了我的第一個音樂設備——外公送給我的,一個音樂隨身聽,九十年代流行的那種,放磁帶的。
“病房裡,他們每天都給我放音樂聽——調頻必須在音樂節目上,一旦停下來,插播廣告什麼的,我就會嚎啕大哭,必須要一直聽才行。
“後來,我的父母終於趕到了醫院。我的母親聽說這件事之後,她非常的開心。她開始每天一邊唱歌一邊哄我睡覺。你知道的,她是一位女高音歌唱家——她不僅會唱中國傳統歌曲,也會唱一些意大利的歌劇,而且,她還會把全世界的音樂家都編成童話故事講給我聽。
“比如,聖誕老人名字就叫多明戈,這是我猜出來的,我的母親說我猜對了。就這樣,三歲的時候,我開始學習彈鋼琴——
“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音樂是我的生活,好像生下來就一直在呼吸一樣。
“五歲開始,我飛往世界各地,參加各種鋼琴比賽。我的進步飛快,音樂老師說,我的進步源於從小聽歌劇——正如天才音樂家肖邦所說,美聲的唱法風格,是鋼琴正確朗誦和聲音飽滿的樣板。
說到這,容修看了一眼鏡頭,仿佛希望將這些傳遞給觀眾們,還有那些即將成為母親的粉絲們。
“這些都是能培養的,我的母親也說過,經常聆聽高音歌唱家的樣板性歌唱,能學會它的朗誦性和斷句特點。”
原來如此啊!
天才,不僅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也是後天培養、開發的能力?
聽這位酷帥的搖滾主唱講述有趣的童年,不是搖滾標簽常有的混亂、潦倒、低俗的另類故事,而是與大家差不多的,家庭生活,成長經曆,音樂啟蒙……
“我的外婆是中國最早的那一批歌唱藝術家。”容修提到外婆時垂下了眸子,“她已經去世了,我很想念她。”
所有人都目光柔和的望著容修。
“外婆在世的時候,即使早就退休了,還是會每年都去鄉下送溫暖,給貧困地區的百姓們唱歌,教孩子們音樂,和老鄉們在一起對山歌……外婆說過,音樂是高尚的,但音樂不能離開人民大眾。”
容修頓了頓,忽然抬眸看向金記者。
話題終於到了嗎?
撞到容修的視線,金妍秀緊繃身子,問出了她整備了兩天的問題:
“容老師,對於兩位和泰元老師發生的不愉快的……衝突,引起了兩國網友的爭論,您二位怎麼看待這件事?”
“衝突?什麼時候?”容修笑道。
金妍秀一臉詫異,思緒有些跟不上,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容修。
容修坐在雙人沙發上,怡然自得的姿態,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連網上那些大風大浪都是過眼雲煙。
而在場記者們,也在注視著兩人,像是在堅持著等待對方的回答。
容修之前也說過,他接受這次采訪,的確是打算聊一聊此事。
這時候,勁臣微笑道:“我國古代詩人杜甫有一句詩:清談慰老夫,開卷得佳句。”
金妍秀:“?”
那句詩,勁臣是用中文說的。隨後,勁臣又用英文翻譯了一遍。
“既然你們對中國文化如此推崇,應該聽說過《蘭亭集序》,其中有這樣一段描繪:永和九年,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
在場記者眨了眨眼,這回連食草狼也一臉懵逼。
桃花眼兒中笑意不減,勁臣嗓音柔和:“中國自古有‘清談’一說,就像《蘭亭集序》記載,那是上流社會的盛事,名流雅士,賢士大才,聚集在一起,各抒己見,侃侃而談——談話間,難免有言語爭執,這是我國文人學者之間的傳統交流方式,哪來的衝突?”
金妍秀張了張嘴,半天沒接上話。
沒想到對方來這麼一出。
什麼清談啊,聽上去好像挺高級的,但是好像哪不對?
就是說,和你爭執,是瞧得起你,承認了你的學者身份。人家說,這是上流社會的“清談”,你非要說是低俗的“衝突”,那就是不入流,不夠高大上?
在場的中國記者一起微笑了。
而一旁的艾迪則也很懵逼,悶頭記下了剛才勁臣說的詩詞,又環顧四周一臉高深莫測的中國同行們,不由得暗暗欽佩……
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雖然他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容修也有點無語:“……”
這個顧勁臣啊……
容修眉心一動,餘光掃了一眼金妍秀的表情,索性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容少校覺得,勁臣的說法很好,就是這個意思。
而接下來,今天主要想和大家聊一聊的,是泰元老師在推特上發表的那兩條“演說”——
第一條,從海頓的單薄開始,大聊特聊了一些音樂名家之後,暗諷容修不尊重師長。
第二條推特又附帶了兩個容修的視頻,有在舞台上演出的,也有在街頭和粉絲接觸的。
視頻經過剪輯,看上去場麵十分混亂,誤導性很強,混淆視聽,諷刺意味兒十足,矛頭直指容修。
又說他不尊重音樂,沒有藝術家修養,不夠高大上,整天和粉絲們鬼混,為搏眼球當街表演,花樣百出……
推特上至今還有一些網友惡語相向,“音樂流/氓”、“街頭痞子”,都快成為他的另一個綽號了。
對於這些詆毀,容修並不想專門解釋什麼。
容修:“其實,隻是隨便聊一聊,之前的討論,還沒有結束。”
他隻是想和大家說一說,剛才提到的,外婆曾經對他說的——
“我之前說,音樂評論家的出現,比作曲家晚了二十五年,這不是子虛烏有的,大家可以去圖書館查相關記載,在這裡我就不多說了。”
容修說著,拿起咖啡杯,示意在場記者們共飲。
氣氛輕鬆下來,就像一次聚會聊天。
“我的確喜歡和聽眾、粉絲們在一起,喜歡站在現場的舞台上,與大家麵對麵進行音樂交流,近距離地接收聽眾們的反饋,哪怕隻是唱到精彩處的一聲尖叫,或是演奏到動情處的一個悲傷的眼神——”
容修放下咖啡杯,對眾人侃侃而談:
“所以,即使出道了,我也沒有讓我的樂隊成為‘錄音室樂隊’,沒有離開Live House,而且積極籌備演唱會。
“我對我的樂隊成員們說過,永遠不要失去現場舞台。我希望大家能夠看到粉絲們的現場反應——在街頭表演,在大篷車唱歌,無論如何,即使有一天登上音樂巔峰,也一定不要和聽眾們拉開距離。”
在場記者們微笑地點頭,他們想,他們大概知道了容修想說什麼。
從一開始,容修就沒有脫離話題。
容修剛才提到,他的外婆說過,音樂是高尚的,但音樂離不開人民大眾。
“也許,有些評論家、老學者看不慣我們年輕一代的做法,否定了我們的方式和選擇,認為迎合市場、和粉絲打成一片,討好聽眾之類的,較為低俗,不夠尊重音樂……
“但是,我感到非常困惑,我想問問老師們,什麼是高尚的音樂藝術,什麼是高尚的音樂家?”
說到這,容修頓了頓,他微微眯了眯眼,環視在場的記者們。
“我想說的是,那位學者老前輩口中所稱讚的,那些古典藝術家們,事實上,未必和我們有哪裡不同。”
金妍秀倒吸一口涼氣,雖然沒有指名道姓,顯然容修要在采訪現場反駁泰元老師的偏見了。
這也是容修要給國內網友們的一個交代,說一說他的心裡話。
“舉個例子,如今每一位學鋼琴的孩子,都要學習彈奏的一支曲子,《藍色多瑙河》,作者是小約翰-施特勞斯——
“小施特勞斯,繼李斯特之後,曾率領著他的交響樂團,在歐洲巡回演出,和民眾們交流,他的音樂備受大眾喜愛,足以使人們忘記戰爭。
“音樂是高尚的,但它永遠屬於廣大人民。
“大部分普通家庭出身的音樂人,都經曆過漫長的、貧窮的、學習與進步的時期。有多少成功的音樂人,生來就是高尚的、高貴的、讓人無法企及的?
“即使是貝多芬,也並不富裕。而肖邦的一生都在教學,他希望廣大人民都能學到他的音樂技巧——
“我想,貝多芬當年也是這麼想的,他更希望,自己和作品,是被人民群眾喜愛的,廣受歡迎的,融入大眾之中的,而不是被擺在某個無可觸及的地方,高處不勝寒。
“比如,我剛才提到的《藍色多瑙河》的作者,小約翰-施特勞斯,他的父親也是一位華爾茲之王,名叫老約翰-施特勞斯——1849年,老施特勞斯訪問倫敦,他的粉絲們成群結隊、開著一支長長的船隊,迎接他,簇擁他,與他一起享受音樂。
“我想,這大概是最早的一批狂熱的追星族吧?”
容修調侃般地笑了起來。
沒有任何的“差彆對待”,容修言談間,時不時地看向金妍秀,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金妍秀也輕輕地點頭,不可否認,容修的話讓她非常讚同。
“小約翰-施特勞斯曾經說過,如果沒有廣大人民的愛戴和支持,沒有和大家一起討論音樂,就不會有偉大的作品,不會有《藍色多瑙河》。
“這些音樂家們,都是非常、非常淳樸的。施特勞斯父子也好,另一些有名望的藝術大家也罷,他們雖然收入豐厚,廣受人民群眾的喜愛和讚美,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認為自己有多麼的與眾不同——
“他們始終屬於人民,隻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出去,為廣大百姓們演奏,和大家一起分享作品,享受音樂,不管是音樂廳,還是在碼頭。
“正因為粉絲們的喜愛和支持,所以,即使過了一百年,曲子還是流傳了下來。
“是的,人們將會永遠記得,在那個時代,舉行跳舞晚會時,正是約翰-施特勞斯父子,在為他們演奏華爾茲舞曲,和他們一起享受音樂,不是麼?
“那麼,一百年後的今天,為什麼我們非要讓音樂人們與世隔絕,為什麼不能與聽眾們‘混在一起’,為什麼一定要把他們分離開呢?因為我們有電視、有網絡了嗎?”
容修最後以一句疑問句收尾。
誰都沒有想到,這次采訪,不是解釋,不是交代,更不是打嘴仗,一如容修所講:說一說心裡話。
容修一番話,令人動容,也無比激動,就像他的音樂,能帶動在場聽眾的情緒。
周遭一片寂靜,隨後,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了一陣掌聲。
整個采訪間裡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