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聽得後背都涼了,惶恐點頭,“知道了。”
曲龍握著方向盤,手都出汗了,我的小祖宗哎,你這是命令我上趕著去拔老虎須子啊!
勁臣看了眼時間,快中午了,容修這會兒到家了麼?
早晨走時,他跟容修說,下午沒有通告,會早點回家。容修就說,正好下午要和他聊歌詞。
腦中浮現當時容修說這話時,望過來的眼神……
深邃。迷人。
“聊歌詞”啊,就像導演說,要單獨給演員講戲?
……終於能在一起了,一直到晚上?
*
後海甄家大院,小劉參謀站在正房門口,外麵大門裡三層外三層守著。
老爺子倚在榻上,一頭銀發疏得一絲不苟,看著慵懶,目光卻銳利狠勁,那是戰場喋血的威風。
容修坐在他對麵,爺孫倆相對飲茶。
“你從小有主意,沒少挨你父親打,這件事先彆告訴他。前幾天,我和你媽聊了很久。”
甄老爺子神色悠然,卻將手中太極球搓得嘩嘩響,明顯心裡不如表麵平靜。
“我這大丫頭,也是個有心眼兒的,上次你求的那個簽,還在我那烏木盒子裡放著。前兩天,我又拿出來看了看——當初她跑來跟我說什麼,彆人家的姑娘和你不合適,就是這個意思吧?”
“您彆埋怨我媽,”容修低著頭,“為了我,她也很難做。”
“你也知道?”老爺子坐直身子,身板硬朗,仍有當年虎將之風,“你知道她背著你,哭了多少回?”
容修抬眼:“她哭了?有人背後說什麼了?”
甄老爺子像是冷笑,太極球往盒裡一放:“誰敢?她不是怕人指點,是怕你以後苦。”
“和勁臣在一塊兒,不會苦。”容修順勢往前傾身,抓住老爺子的手指,“姥爺,我們不覺得苦,外邊人怎麼想,跟我們沒有關係,怎麼樣都不會苦。”
“苦不苦的,隻有自己心裡知道,自己看著辦。”甄老爺子掙了下,手被容修抓得緊沒抽回來,“你們三十歲了,不是小孩子,將來每一步都是自己邁出去的。”
“您為什麼不阻止我?”容修問,“怎麼不罵我?”
“阻止有用嗎,你會聽話嗎,讓你娶妻生子,你就去娶了?”
“不會。”容修直接否了,把話說得理所當然,“我會很抱歉,然後說服您。姥爺,我知道惹您生氣,但我不覺得自己錯了……”
“你抱歉?狗屁的抱歉,你自己一門兒心思認準的事,什麼時候妥協過,認過錯?當初離經叛道,鋼琴扔一邊,又搖又滾的,你聽誰的了?犟驢一樣。”
容修:“……”
驢。
好在自家兄弟不在身邊,不然麵子要往哪放。
容修好久沒挨姥爺的罵了。
小時候惹姥爺生氣時,甄老爺子沒少這麼罵他,罵時還帶著盲目寵溺,慣孫子慣到了天上。
近些年,國泰民安,老爺子安享晚年,養精蓄銳,反倒養得好像是沒了脾氣,也被歲月抽光了力氣。
“就這麼告訴我了,沒點兒心理準備。”甄老爺子抿了抿嘴,精明的眼睛隱隱閃過絲委屈,“還問我,怎麼不罵你……我還想問你,你怎麼不怕把我給氣死?”
“怕。”容修點頭,起身坐到老爺子身邊,“不過,您是開國將軍,和那些爺爺奶奶,家國天下都能扛起,我這點小事兒,又算什麼?”
老爺子噎了下:“你啊……”
外公是容修心目中的英雄,但英雄也不是刀槍不入。老爺子歎氣,自己終究也隻是個疼愛兒女的老人。
聽容修說了那事兒,甄老爺子著實兩三天寢食難安,後來還是甄素素上門,發了一頓火,父女倆說心裡話,心裡舒暢了不少。
好歹到底是說了實話,家裡孩子這一點最好,什麼事兒都不瞞著家裡。身為隔代親,容修跟他說這個事兒時,生氣傷心受打擊之餘,老爺子竟然還有點欣慰。
容修拉著老爺子的手不放,垂眸看那皺巴巴的手背。
當年父母工作忙,就是老爺子用這雙手,教他使筷子,教他寫毛筆字。如今老爺子偶爾會手顫,大概年輕時受傷落下的。
房內安靜片刻,爺孫倆各有各的心事。
甄老爺子打量容修,“什麼時候把他帶過來,吃個飯,我看看他。”
容修心下放鬆,點頭笑道:“吃飯可以,不過,您以前不是見過他麼?”
“以前是以前,以前看的顧家小子,現在看的……咳,能一樣嗎,我還沒準備見麵禮,”甄老爺子說著,兀自琢磨起來,“我準備點兒什麼,給紅包太俗氣了吧?”
容修:“準備什麼,您彆慌,他很懂事的,不吝那個。”
“那怎麼行,你還小,不懂這方麵,”說完這句,老爺子愣了下,回過神便自嘲般笑起來,看向榻上的手機,“我也是頭一遭,晚上打電話問問你媽,給孫媳婦見麵禮,一般都準備什麼……”
容修穩定心神,笑看老爺子。
孫媳婦?
“反正,你帶他過來,表現好點兒,你彆慌,不然他也要拘謹的,彆搞得像見家長一樣,像那個最近什麼電視劇,見個家長,像查戶口,沒點兒家庭氣氛。到時候,你彆緊張,放鬆一點……”
容修笑:“姥爺,我沒緊張,現在是您在緊張,您彆慌。”
甄老爺子:“……”
容修給老爺子斟茶,拿了塊點心塞嘴裡,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中午了。
“我記得,你姥姥臨走時,有交代。”甄老爺子說,“等我晚上去找找。”
容修直搖頭:“姥姥用的首飾,他能用?您彆忙活了,留著做個念想。”
“不是首飾,你姥姥一輩子也不戴首飾。”老爺子抬了抬下巴,念叨了一句,“你姥姥啊,賢惠著呢,也沒享受著好吃好穿……不過,她穿啥都好看。”
容修微笑看外公回憶往事,他和外婆真是伉儷情深,硝煙裡的愛情,也許談不上愛情,當年也是媒妁之言……
“過陣子,去看看你盛爺爺,你在大馬表現出色,為國爭光,老人家念叨呢,國家要是給你加擔子,你要自己想好,一步一個腳印,得能扛得起來。”
容修眼光微閃,頷首:“是,外公,我知道了。還有,謝謝您,接受我們的事兒。”
老爺子眯著眼:“什麼?我什麼時候接受了?”
容修:“??”
容修臉色微變:“您不是接受了麼,剛才您還說孫媳婦,話掉地上摔八掰,您不承認了嗎?”
甄老爺子抬起手,發現手裡是個球,不是他的虎頭拐杖,“吵吵什麼,你把人……咳,把人欺負了,一句承認了,那就是咱們家的了?”
容修一愣,板著臉:“我沒有,不是欺負,是你情我願,互相……那個,他是願意的。”
甄老爺子老臉一窘,一揚手,“你這個……”
容修縮了縮脖子。
蒼老的手落在容修結實的肩頭,啪啪揉了兩巴掌,算是打孩子了。
“沒婚配,就敢對人……欺負人家,還是男孩子……你的文化都學哪兒去了?你是山匪嗎,就算是當年那豹頭寨的山匪,搶了個壓寨夫人,也要先拜天地,叩神明!你就那麼……把人,唉……”
容修張了張嘴:“……”
老爺子連兩人發展到什麼地步也知道了,難道是家裡老娘說的,她怎麼什麼都說。
容修耳朵一熱,臉不禁染上紅:“姥爺……”
甄老爺子:“行了,我還要再看看。你腦袋裡裝的那些,都是兒童故事書,這是小事兒嗎?”
容修一聽“再看看”,立馬急火:“您可彆想考驗他,我最不喜歡那一套……”
“什麼叫考驗?你不喜歡?屁!小兔崽子,你是天王老子家的小祖宗啊?你說你喜歡人家,說要娶人家當媳婦,人家就要把家裡獨苗苗給你?你臉上長花兒了?憑什麼啊?長寧那小子,也是個倔驢!顧小子是他心頭肉;還有他那個媳婦,和他老娘,一手把孩子帶大,培養得那麼優秀,為什麼把孩子給咱們家?”
容修聞言,臉色更沉,嗓音也沉:“什麼叫‘給咱們家’?您這是老思想,我和勁臣相敬如賓,彼此擁有獨立人格、獨立思想、互相尊重,現代社會是講人權的……”
“你少來這套,怎麼不是給?就是給咱們家!將來入祖墳,他都得入我們家的,要上族譜的,是我們老甄家的主母。當初我和你爸有協議,你也是我們家的,這個沒的商量,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容修:“……”
對對,你的,都是你的。
容家當年亂,家也散了,在此不多提,這方麵不講究。但甄家卻是百年門楣,族譜供在祠堂裡,在甄老爺子眼裡,這是很重要的事。
容修看著老爺子發火,莫名安心了不少,往老爺子腿邊挨了挨。
後來又聊了更深刻的問題,比如兩人沒有孩子將來怎麼辦?容修像回答甄素素那樣回答了。
這個問題無解,老爺子和甄素素聊過了,想通,想不通,那都不是容修能左右的了。
反正事兒算是跟外公過了明路,在容修看來,從自己嘴裡誠實說出來,總比將來老爺子從彆人口中聽說要強得多。那樣一來,才會讓溺愛他的老人家更傷心吧。
沒有在外公家用午飯,容修看著時間,趕在中午之前就離開了。
啟動輝騰,駛往西城龍庭,一路暢通無阻,連個紅燈也沒遇到。
此時,容修心情愉悅,指尖輕敲擊在方向盤上,計算著近日的行程安排,還在想著,這兩天帶勁臣去看音樂學校,再去恒影一趟,看看哥嫂……
又看了眼時間,盤算著,文化活動結束了麼,勁臣這會兒到家了麼?
回國這些天,兩人一直也沒有時間單獨相處,隻有下半夜相擁入睡。
早上,勁臣走時告訴他,今天下午沒有通告,會早點回家……
樂隊苦練了兩天,容修考慮著,下午要不要放個假,讓兄弟們放鬆放鬆,勞逸結合,晚飯之後再排練也可。
下午可以在一起。
在一起……
車裡放著音樂,容修目視前方,指尖點著鼓點,勾唇笑。
嗯,目前看來,心情很好……
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