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視室裡一片安靜, 裘謙震驚地望著容修。
容修凝視著他：“十二年前，你就知道我的想法，洪老板把你安排在破車庫擔當場務, 也是我的建議。你知道的, 那時DK樂隊沒有能力聘請專屬舞台助理, 我隻能那樣安排。”
裘謙連連點頭：“是的，容哥, 我知道，我也記得你的恩情……”
“那不是恩情, 那就是你的位置。我相信你能夠勝任, DK樂隊一直都很需要你。”
容修的嗓音柔和, 卻擲地有聲，富有領袖者的力量，又安撫人心。
裘謙怔怔地看著一桌之隔的容修, 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雙精明的小眼睛愈發地紅。
他知道容修的意思。
就像當年, 容修最看重的, 並不是舞台音響硬件，而是團隊裡的每一個人。
比如，現場調音師, 還有他這個“打雜的”。
容修曾經嚴肅地告訴過他, 專業上來講, 他擔當的是“舞台助理”, 對一支搖滾樂隊來說, 是非常重要的職位。
這句話讓他看到了曙光，他一直在拚命地學習。
可是，太晚了啊。
裘謙陷入冗長且美好的回憶裡, 末了他遺憾地說：“容哥，我現在也幫不上忙。可能你還不知道，我現在在安樂死樂隊乾。”
“我知道。”容修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隻是爭取一下，傳達一下DK樂隊的意思，等將來……”
“謝謝哥。”
裘謙停頓了好一會，咬了咬牙道：
“人在江湖，信用第一。容哥，安樂死對我有恩，等將來，我也不會離開安樂死的。這些年，傑哥一直很照顧我，當年我身無分文，我姐病症複發，多虧傑哥伸出援手幫了我。”
說到這，裘謙眼中黯了黯，露出一絲失望神色。
像是不知當不當講，他沉默了良久，小聲道：
“容哥，網上的事我聽說了，DK和安樂死的誤會是我造成的，你今天來看我，就是想讓我跳槽到DK樂隊吧？”
裘謙確實聽說了網上的新聞，不過，他隻知道微博在傳播他的黑曆史，還有DK樂隊搶走了安樂死的紅毯位置。
但他的信息滯後了些，程常林引起的全民熱討，群情激奮，他還不知道。
容修不置可否，微笑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
不等容修說完，裘謙輕笑了一聲，打斷了他。
“想想也是，這麼多年不見，像我這樣的無名小卒，容哥怎麼可能大老遠的特意來找我敘舊？”
裘謙放在桌上的雙手，握緊了拳頭，他嗓音嘶啞地小聲：
“在容哥的心裡，我就是一個會背叛樂隊的人？”
容修笑了笑，神態從容：“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很清楚。”
“我不會那麼做的，我不會背叛樂隊，不會出賣兄弟，不會跳槽去DK樂隊，容哥不要小瞧我的為人。”
說完這些，裘謙閉起了眼睛不再吭聲，連愉快敘舊也停止了。
探視室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知道你父母拋棄了你們姐弟，是你一直對病痛的姐姐不離不棄，你和我同齡，還沒成年時你就步入了社會，把一切都扛了下來。裘謙，我從不曾小瞧你，所以我才需要你，你值得我大老遠過來找你，你對自己的價值看得太低了。”
說完這些，容修站起身，隔著木桌，向前傾身，探身接近了裘謙。
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些。
與少年的意氣風發時相比，容修嗓音更多是溫柔的磁性質感，他輕聲說：
“我的律師一會過來，幫你辦保釋的事，我過來時很隱秘。剛才的談話，會保密的。”
隨後便轉身往門口走去。
裘謙眼睛通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容哥，我……”
容修在房門處停步，並未轉身。
他背朝裘謙，抬臂揮了下：“萬事都有解決的辦法，健康快樂就好。”
說完，容修長腿邁開，瀟灑地離開了。
那個揮手的動作，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
被看管帶回拘留室時，裘謙耳邊還縈繞著容修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健康快樂就好。
是啊，他想起他的姐姐。
他一直都在關注姐姐的病，看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式，希望能找到治愈的途徑，他希望家姐健康。
當他努力工作掙到錢時，問姐姐想要什麼，每次她都笑著搖頭對他說，隻要他高興就好。
*
出了井子門分局，容修上了牧馬人。
張南趙北跟上，繞到了小渡家，蒼木他們已經在二樓等了很久。
走廊裡站了好幾個人，清一色的黑西裝小領結，但看那個架勢，怎麼都像一群社會人。
看到容修上樓來，紛紛低頭哈腰打招呼：“容哥好！”
容修笑著與他們揮手：“挺精神的嘛，既然來了，就好好乾，都穩當點，這兩天都適應了吧！”
“是！容哥！”兄弟們齊聲回應。
一個年紀較大的兄弟笑道：“已經適應了，大家都是內行，就是不太懂音樂。鬼哥說，咱們不用懂音樂，演出時多聽聽，很快就會懂搖滾的。”
“鬼哥說得沒錯啊，”容修緩步往前走，應著過道兄弟們的招呼聲，“都熏陶熏陶，咱們店裡的，都是藝術家。”
張南趙北：“……”
違法亂紀藝術家吧？
這些社會小混混搞出的事情，能把警察叔叔氣樂了。
老鬼帶隊來小渡家看場子，看這回誰還敢來小渡家鬨事，選來的這些都是文東調查過，經過層層篩選的。
不出張南意料，進到老板辦公室，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惡人臉”。
鬼哥坐在沙發上急忙起身，一張刀疤臉都快笑成菊花，習慣性地就把他那盒大雲遞了上去：“容哥！你來啦！”
容修擺了擺手，示意不吸煙：“戒了。”
說著，他腳步匆匆，過去沙發落座，也沒多廢話，開門見山，和在場人開了一次秘密小會。
容修講了講剛才在分局的情況。
“……滑球那麼說？”鬼哥一拍桌子，“敢對容哥不敬，不識好歹，反了他啦！那小子，我以前還打過交道，我記得，挺講義氣的啊。”
容修笑道：“就是因為講義氣，如果今天他直接答應下來，反倒落了下層。”
鬼哥一噎，轉念一想，那倒是，這就難辦了。
趙光韌問：“那要是他鐵了心不答應，安樂死不放人呢？”
趙北哈哈大笑：“他會答應的，容哥都挖了好幾排坑，等著安樂死往裡跳了。”
姐姐是他唯一的親人，如果知道危曉傑占了他姐，肯定會有罅隙的吧。
張南：“文東還查出一些可疑的線索，是和菜市場大媽打聽的，說裘穎有一次買菜時，在她身上看見了傷，裘穎說是下樓梯不小心摔傷了，大媽說一看就是被人欺負了，是被人打的。”
容修：“？？”
張南：“就等著文東的消息了，武西今天扮演的是水道工。”
*
即將中午的時候，中傳媒大學舉辦的“網絡媒體論壇會”結束了。
食草狼作為iVocal代表參加此次會議，與他結伴同行的，還有官媒社會記者郝建國。
會議樓大門推開，記者們紛紛從大樓出來。
食草狼一邊下樓梯一邊看最新發展。
郝建國提醒他：“郎哥，注意看路啊。”
食草狼歎了一聲，盤算著要不要給容修打個電話，以朋友的立場。
頒獎禮的風波已經激化，也不知恒影那邊有什麼安排。
不過，食草狼自知身份特殊，身為iVocal官方記者，他隻能等待容修聯係他，而不能像普通友人一樣去找容修挖消息。
隨後，在停車場的僻靜處，食草狼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對郝建國說了一聲“稍等”，就迎了過去。
郝建國驚訝了下，認出不遠處正在拿車的那位，正是在攪動輿論風波的始作俑者。
程常林？
去年的時候，食草狼在大運會的會議上，與身為主題曲創作的程常林有過幾麵之緣。
食草狼覺得困惑，剛才禮堂裡人太多，他沒有注意到，程常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難道對方也是來參加媒體論壇會的？
還是說，他來見哪位媒體朋友，要接受什麼采訪？
他直接迎過去，打招呼道：“程老師，好久不見。”
程常林剛拉開車門，辨認了一下。
認出食草狼後，他不自然地微笑：“郎大記者，我以為是誰呢，你也是來采訪我的？”
程常林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
沒錯，食草狼都來了，他現在就是熱度啊，流量一夜之間暴漲，已經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媒體記者自然爭搶著采訪。
食草狼直截了當：“我隻是想問問程老師……”
程常林擺手打斷：“我一會還有事，時間不太夠，如果要采訪，可以找我的助理預約時間。”
這是什麼語氣？
想當初，這位程老師還在微博上討好他，一夜之間就變了另一副麵貌？
食草狼差點氣笑了，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在程常林上車之前，他急切地抓住程常林的手臂。
食草狼：“程老師，其實也不是采訪，隻是不期而遇的閒談。我隻問一件事，公告牌獎項評選結果有問題一事，您手上真的有實錘材料麼？”
“當然。”
程常林瞥一眼食草狼抓著自己的手，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他手上的材料，都是安樂死的隊長親手交給他的。
包括粉絲打投結束前一刻的官方數據，再加上DK樂隊和裘謙過往交情、崔鈞峰與世紀恒商的關係等等……
這些邏輯鏈證據，難道不是實錘嗎？
程常林對食草狼的立場很清楚。
他知道，食草狼一直很推薦DK樂隊。
作為《iVocal》的主編，居然在文章中夾帶私貨，加入個人感情的色彩，以自己的喜好推薦點評，食草狼的這種行為，實在令程常林不齒。
於是，程常林抵觸地皺了皺眉，並沒透露他掌握了哪些證據。
程常林掙脫地甩開手，冷哼一聲：“相對於記者調查采訪的那些花邊新聞，再沒有比受害者親自提供材料更實錘的吧？”
不過，他沒有掙脫開。
食草狼緊抓著他的手腕，語氣冷硬了起來，隱藏了一絲憤怒：“你和安樂死聯絡了？”
程常林不置可否：“正義永遠站在受害者一方。”
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實在是諷刺，煽動網友情緒算什麼本事，如果他有實錘可以去告！
不過，食草狼眼下在意的，並不是爭論孰是孰非。
他盯著程常林的眼睛，語氣放緩了些，頗有一絲提醒與懇切意味：
“程老師，不管是演唱會，還是iVocal直播，容修把收入都捐給了慈善工程，如果你仔細調查這些，你就應該知道，容修不可能為了一個獎項違規，程老師，你正在犯錯，正在捏造新聞，引起輿論網暴！”
“狡辯！”
程常林一甩手，罵了一聲，怒道：“你和恒影走得也很近吧？收了他們什麼好處？身為資深媒體人，你被資本擺布，對於有失公允的壞風氣，不僅不發聲，還有臉找上門來，你履行職責了嗎？”
食草狼被懟得一時語塞。
他從事新聞媒體二十年，向來大開大合，不畏錢權，隻有說他為曝光真相而不要命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自己……
食草狼毫不示弱，聲音壓抑在喉嚨裡：“輿論瘋傳這麼久，風波越鬨越大，官方至今沒有回應，顯然事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為什麼你還不相信呢，一定要不停地煽動網友情緒？”
“一切有失公允的違規行為，本來就容易激起民眾情緒！”程常林怒不可遏地低吼，“你讓我相信什麼？娛樂圈資本利益鏈？全都是謊言！你要麼就是太天真，要麼就是其中一員，群眾們的情緒才是真實的！”
兩人的爭吵聲不大，但肢體衝突卻引起不遠處取車的人們注意。
郝建國連忙跑過去，拉開兩人距離，打圓場道：
“大家的立場是相同的，都希望風氣越變越好，所有獎項能公平公正，為了和平解決事情……”
“哼！”
程常林恨恨地瞪了食草狼一眼。
想當初，他幾次暗示食草狼，想要接受iVocal的專訪，還為他兒子程天逸也爭取過。
記得那時候，程天逸流量大火，參加了舞蹈類的綜藝，演而優則唱，還發行了一張唱跳新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