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熒幕裡, 盛夏的第二段戀情。
他南下遇到了讓他心動的銷售員賀邵明,怦然心動,轟轟烈烈。
他們瘋狂地相愛, 好像能一直這樣到天荒地老。
鏡頭語言太神奇,容修忽然就打了一個激靈。
一個鏡頭, 三年。
轉眼就過去三年。
三年的同居生活,隻用鏡頭蒙太奇展示出來,過於殘酷的暗示。
容修轉頭看了一眼顧勁臣, 又回頭望向四周的影迷。
幽暗之中,他看不清彆人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被影片所吸引。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注意到, 鏡頭的細節,以及演員的演技。
盛夏的眼神有了細微的變化, 非常細微的, 細節上的小變化。
眼神的變化, 分厘毫絲, 這種細膩的表演處理令容修驚訝。
事實上,去年決定為電影配樂時,他斷斷續續看過電影片段。
但是, 那時他比較外行, 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表演細節。
……好叭,其實當時狀態不佳,很多片段, 並不敢細看,尤其是顧勁臣的那張臉。
盛夏的眼神細節至關重要,隨著影片變暗的色彩,熱烈的愛情, 也預示著即將發生轉變。
鏡頭畫麵變暗。
房間裡燈光一片幽黃,租房簡陋破舊,愛情漸漸變了一副模樣。
那個唱情歌告白的男人,再也沒有唱過歌給盛夏聽。
同居之後,他們連尋常的約會也沒有過了。
瘋狂的愛戀之後,當初的愛河仿佛乾涸;曾經那般發瘋地相愛,如今變得連回家敲門也不耐煩。
他曾是他的紅玫瑰,到底變成了牆上的那抹蚊子血。
就像容修前陣子剛思考過的那個問題——
——相愛的人會不會慢慢地變得疏離,生分,一點點脫離彼此,漸漸地,不那麼愛了?
電影給了他答案。
容修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既然沒有感情,為什麼……還要做那個愛?
沒錯,電影裡,他們夜裡上床了。
容修:“……”
顧勁臣:“……”
顧勁臣側過臉看向容修。
但這一次,容修沒有從大熒幕上收回視線,沒有再似笑非笑地瞪著他。
這個場景,用了不穩定的手持攝影拍法,展示了主人公焦慮不安的內心。
最主要的是,這種拍法可以讓觀眾身臨其境,代入感十足。
鏡頭不清晰地晃動著,熏黃斑駁的天花板,是盛夏茫然的、上下晃的視角。
簡陋的床榻,掉了漆的木頭窗欞,還有自欺欺人的動情叫聲。
輕描淡寫之中,透著淡淡的無奈與哀傷。
之前有多麼火熱,現在就有多麼苦澀。
容修不相信,婚姻生活即使變成了這樣,也仍然能夠維持麼?
但他似乎忽略了,賀邵明和盛夏,也許並不是他憧憬的那種“婚姻”。
此時,放映廳裡,觀眾們卻集體屏住了呼吸。
容修能感受到四周的氣氛與情緒的變化。
影片裡,第二天,賀邵明失蹤了。
當年的那個站在盛夏的眼前,對他唱“隻願一生愛一人”告白的男人,從盛夏的生活裡消失了,沒有任何留戀,沒留任何聯係方式。
容修輕輕地捏住了拳頭。
他還沒有對顧勁臣那樣示過愛,他們連KTV都沒有一起去過。
可是他在舞台上為顧勁臣唱過歌,而且還是七萬人演唱會。
……也不知道他在心裡對比什麼。
容少校正在心裡暗戳戳對比的時候,影迷們則是早已瞠目結舌。
雖然是中文的對白,沒有譯文配音,但是有英文和意文的翻譯。
大家都難以置信地盯著大熒幕,看著盛夏發瘋四處尋找失蹤的愛人。
放映廳裡,對容修來說特彆熟悉的那個聲音,正在哽咽地呼喚——
“邵明——賀——邵——明——”
烈日下的沸騰人群中,盛夏茫然地站在人山人海中,呼喚著愛人的名字。
容修眼睜睜地看著,看畫麵中的麵孔,他眼睛忽然就紅了。
他覺得心痛。
容修曾經看過這部分的片段。
當時,他聽到了盛夏的獨白,還自我代入了一下:
——那個站在我的麵前,眼神熾烈、深情款款的男人,從沒有對我說過“以後”,沒有和我一起聊過“未來”,也沒有說過要和我在一起一輩子。
現在,顧勁臣戴著他的承諾,是他的了。
那個站他的麵前,總是忍不住臉紅,控製不住笑容,一看到他就滿眼愛意流露的影帝,明確地對他說,要和他擁有未來。
未來,要與他一輩子在一起。
這種心痛,一直持續到影片過半。
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一段又一段的希望,一遭又一遭地跌倒。
像一層又一層的De-Buff,堆疊在了他的心尖上。
盛夏。
站起來。
顧勁臣……站起來!
現在,容修沉浸觀影,他險些用那把穿透力極強的好嗓子,在放映廳裡低吼出來。
也許,連容修自己都忽略了,眼前大銀幕裡的那個男孩是誰。
他隻想衝進電影裡,把顧勁臣從那個可怕的世界裡拉出來,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他們都是假的,容修才是真的。
*
故事進行到宮鳴的毆打,容修又憤怒地雙眼通紅。
這也是容修記憶最深刻的情節。
顧勁臣餘光裡注意著容修的側臉,而容修確實沒有再移開視線,和放映廳裡的所有觀眾一樣,大家完全沉浸在影片的世界裡了。
冷峻的臉上沒有表情,容修死死地盯著大銀幕,渾身散發著冰冷而又充滿壓迫感的黑色氣壓。
那一刻,顧勁臣甚至慶幸了下,幸好明軒沒有來威尼斯(……)
如果此時明哥出現在容修麵前,顧勁臣毫不懷疑容修會揮出一拳揍在明哥的臉上。
鏡頭將盛夏的遭遇明晃晃地展現在眼前,將盛夏的傷口血淋淋地掀開在大銀幕裡。
那種窒息的壓抑,撕心裂肺的無助。
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奈。
在導演的鏡頭語言下,牢牢地抓住了每一位觀眾的心。
而容修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進入到了影片中。
他感到憤怒、憎恨、惡心、無力、難過、痛楚、心疼……腦海之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救命。
救命,救救他,盛夏,你可以求助,去報警,去找鄰居,快大喊救命!
誰能過來救救盛夏?
放映廳陷入到這種情緒氣氛中,影片從頭到尾沒有尿點,沒有一位觀眾離開。
在場的華人影迷並不多。
大多觀眾聽不懂中文,但他們能看懂字幕,能聽懂那扣人心弦的音樂。
配樂太精彩了,然而,事實上,根本沒有影迷真正去注意它。
這就是配樂的神奇之處,它像一道魔法。
正如容修所說,因為音樂已經沉澱在故事的另一層麵,與人物融為一體,與演員的演技合而為一,也暈染在觀眾們的情緒之中……
在盛夏被宮鳴家暴,被打得鮮血淋漓,麵目全非時——
放映廳裡,隱約聽到女觀眾的抽泣聲,還有小聲的:“不……不……”
容修的瞳孔縮到極致,渾身肌肉緊繃,仿佛下一秒就會衝到大熒幕中,將那個男人揍得麵目全非。
但是,他隻是怔怔地坐在影院裡,隨著盛夏一起,經曆著這糟糕的一切。
四周黑漆漆的。
容修緊緊地握住了顧勁臣的手。
似乎想通過顧勁臣的手,將這份力量和勇氣轉達給盛夏。
他期待過,好奇過,恐懼過,想象過,這個讓自家影帝和五個男人一起拍的愛情故事,到最後會是一個什麼模樣。
從一個黑暗,到另一個黑暗,接下來,一個又一個的黑暗……
他隻是和世上的大多數人不一樣。
他隻是想找一個伴兒。
他重複地跌倒,爬起來,麵朝著陽光,再次跌入黑暗……
僅僅一百分鐘,將小眾群體中的一個小人物的一生,完全剖開來展示給全世界來看。
大銀幕裡,盛夏哽咽地、壓抑地、悶聲流著眼淚,淚水穿過手指,大顆大顆流淌下來。
他想要宣泄,也需要有人開導,但是,在那個年代,像他這樣的人,像這種隻能躲在陰暗裡的愛情,又該如何宣泄呢?
連哭出聲音也不敢。
容修覺得,這個故事著實太過殘忍,也太過諷刺,但更多的是帶給大家的深思。
——盛夏的命運,他的悲慘遭遇,到底是誰的錯?
放映廳裡,那位誌願者女生咬住了嘴唇,嗚咽地哭泣了出來。
她控製著自己不發出聲音,她難過得無法自已,隻能用力地捂住嘴巴。
電影的代入感太強了。
一次,又一次,有了希望,又被掐滅。
仿佛被命運扼住了喉嚨,也掐斷了所有人的呼吸。
震撼中讓人心跳加速,帶動著現場所有觀眾的情緒。
流暢傷感的交響曲,到鋼琴協奏曲,從愉悅,憧憬,到憂鬱,恐懼,悲憤,寧靜,絕望的哀傷,哀而不傷……
影片中,陽光開朗的盛夏,第一次那麼慟哭。
即使遭受了天大的傷害,他也從未放棄過希望,始終死守著心底的那一小片陽光……
“為什麼……為什麼啊……以後我該怎麼辦……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聽話,對不起。
“讓你生氣,對不起。
“生在這個世界上,對不起。
“還活著,對不起……
“對不起……”
“……
顧勁臣的哭聲……
容修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臟鈍重地疼,他大概比在場的觀眾們,要多出一種心疼。
柏林影帝的演技太有感染力,他的哭戲讓人受不了,斷斷續續的對白中,放映廳裡到處都是吸鼻子、嗚嗚、哀歎的聲音。
盛夏蜷縮一團,慟哭失聲,容修最終受不住,彆開了視線。
顧勁臣側過臉,望著容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