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包已與渾身汙泥的男人融為一體, 除五官外無一處露出皮膚。
容修終於站起來,循著淺水汙泥處往前走,來到清澈的湖泊邊。
在泥巴裡打滾, 曾是他的家常便飯。東北邊境的冬天, 與戰友們穿著大褲衩站在冰天雪地裡打拳, 野外冬泳,雪水搓身,這段難忘的經曆讓他擁有比常人更耐寒的體質。
體力透支的情況之下,容修並沒有精力想太多, 也不覺得如何,習慣性地就開始迅速寬衣解帶……
他解開速乾衣的扣子,露出了肌肉漂亮的胸膛, 這才想起攝像機,一扭頭,黑洞洞的鏡頭正對著他。
容修:“……”
鏡頭:“……”
麵麵相覷十秒鐘,容少校默了默, 霸道瀟灑的浪勁兒一瞬間消失無蹤。
不知如果攝像機對麵有觀眾, 此時會是什麼表情, 又會是怎樣的彈幕盛況。
忽如其來的,容修覺得有點害臊,矜持地抿著嘴,猶如精致的泥塑, 一臉泥巴成功地遮蓋住了少校先生熱紅的俊臉。
“抱歉,我要清理一下, 不給你們看了,這個樣子不知道會不會掉粉,希望這部分能剪掉。”容修一邊老臉發熱, 一邊將鏡頭扭到了一邊,蹲在湖邊掬起一捧水洗臉。
然後又來個美男入浴。
不知道為什麼,遠處還飛來一對白天鵝,這是大不列顛森林濕地的特色風景。
容修簡單洗涮了下,穿好衣服,身上還很潮濕,不過估計等他走出森林,這一身衣服和鞋子就會風乾。
望著水麵上舞蹈的白天鵝,容修來了興致,拿過便攜攝像機拍攝過去:“快看,飛天大鵝,真白。”
攝像機:“……”
沒有人回答他。
孤身一人的逃亡顯得悲淒寂寞。
這與上次在荒島一人出去找水源和食物不同。
沒有顧勁臣在身邊,容修的身影看上去無比蕭索。
一路保持著警惕,依著記憶中的方向,觀察著來時留下的秘密記號,他往森林中部走去。
時而張望四周,像是迷失了方向,時而停下腳步,盯著一棵大樹出神。
容修對著鏡頭解釋:“對於沒有經過訓練的人,在森林裡很容易迷路,不管經驗多麼豐富的冒險家,都有在林中迷路的危險,就像走進迷魂陣一樣,我曾經和戰友在興安嶺原始森林轉了三天的圈,最後是首長帶人找到了我們。”
就快走出這片藏身的淺水濕地,進到灌木叢沒多久,猛然間,他聽到遠方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容修瞳孔猛地一縮,輕盈鑽入樹叢中,屏息凝神,目光頓時淩厲起來。
“Rong?”
極小聲的呼喚,南部口音很重,嗓音如砂紙滑過木料,對聲音敏感的容修覺得這嗓音十分耳熟,但是還有一種陌生感。
幸而不是分辨人臉,腦中迅速分辨這聲音,驀地,他想起,一周前在視頻電話裡,聽過這個聲音。
怔愣片刻才想起,是雨果-希爾曼的“二舅姥爺”,那個護林員老大爺。
當然啦,這邊沒有“二舅姥爺”這種稱呼,容修想起雨果直呼的那個名字——
“約伯?”容修輕聲。
腳步聲頓了頓,“是我!耶穌基督,你還在這裡?!”
約伯小跑而來,不知在這片林中找了多久,已經急的滿頭大汗。
當初他拍胸脯保證,來了國家森林,在他的眼皮底下躲藏,保準兒沒問題,不成想Rong如此膽大妄為,竟然鑽進了濕地沼澤。
雖然專家每年都會檢測,這座國家森林裡的濕地都是淺水沼澤,但是大自然一時一個變化誰能說得準,基本上沒有野外冒險經驗的遊客都是禁止進入。
距離顧勁臣離開,已經一個多小時,約伯一直開著護林員的擺渡車尋找。
後來,那群餓狼一樣的獵人們撤離,集合離開時,約伯聽一夥外勤調查員說,有一支小隊看見容修進了濕地。
也就是愛德華隊長帶領的團隊,他們一直在淺水沼澤搜索,但是並沒有發現逃亡者的身影,連空中梭巡的無人機也沒有拍出熱成像。
所以,獵人們一直認為,那位舉報人的線報是準確的,顧勁臣是和容修一起離開的,被那輛華人家庭旅遊的SUV帶離了森林。
偷聽到這些對話,約伯的一顆心都快蹦出來,他心裡很清楚,顧勁臣是一個人離開的,容修早晨出去盜取情報之後,始終沒有回來。顧勁臣逃離森林時,眼睛都是血紅的,那時容修還下落不明。
就在約伯以為,他可能要把那麼大個兒的華裔明星弄丟了,生死未卜,打算最後一次在濕地區域找一遍的時候,聽到了遠方微弱的回應聲。
這特麼簡直猶如神諭一般令人振奮啊。
約伯循著聲音跑向灌木叢,緊接著,就看到一個“英俊的雕塑”站了起來。
雖然容修在湖邊清洗過了,但顯然洗得並不怎麼樣。
約伯呆滯了下,呼喚著“耶穌基督”跑過去,拍著容修的肩膀上下打量他。
接應的車就停在小徑。
容修在約伯的那輛“連車門都咣當作響”的擺渡老爺車麵前猶豫了一下,劍走偏鋒選擇了那輛被獵人從裡到外搜查過的越野車。
車上還散發著濃重的羊膻味。
關鍵時刻,年近七旬的約伯比容少校的車技還要好,一腳油門就往森林公園出口而去。
*
即將下午兩點鐘,隻剩下最後一小時。
這是一決勝負的時刻。
指揮中心派遣全部獵人出動,數個臨海小鎮出現了黑車,目前還不確定兩人會在哪個碼頭撤離。
碼頭泊了很多船隻,海上船隻星星點點,到處都是乘快艇觀光的遊客,遠處還有帆船玩家。
獵人總部,監控專家們死盯A337公路,眼睛都快盯得滴血。
他們失去了顧勁臣的行蹤。
華人遊客一家人在公路上被堵截,獵人們將他們控製起來,但他們並沒有從這一家人的口中得到任何關於Gu的線索。
這家人甚至撒謊說車上有四個逃亡者,獵人們真是對他們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佩服得五體投地。
沒有人知道,顧勁臣中途下車之後去了哪裡。
下車的地方選擇得很微妙,在三個臨海小鎮的交彙處。
“附近的獵人不要再搜了,到必經之路上堵截他們,攔截任何可疑的車輛。”
就是這種緊迫的局勢。
不再考慮油耗,除了防爆車之外,警用直升機也在小鎮之間梭巡,隻不過上麵乘坐的是總導演和空拍攝像師。
小鎮所有布告欄上,都是兩人通緝照片。
不僅如此,Gu和Rong的通緝令,也掛在了推特上,他們的賬號頭像都是那張通緝照片。
兩點鐘的時候。
獵人總部,裘德-洛弗爾帶領著他的二十五位精英,站在行政大廳中央,仰望著大熒幕上的緊張場麵,獵人數支小隊正在進行伏擊布局。
然而,正如行為專家在一開始所說,長時間的逃亡壓力,會讓他們出現紕漏和失誤,也讓他們失去瞬間判斷力,變得盲目多疑——
隻顧著追蹤前方的獵人們,忽略了身後被兩人拋棄的牧馬人。
好像一切反轉,顧勁臣成為了誘餌,在前方吸引著所有關注與火力,獵人們的目光都投射在他消失的地點。
冥冥之中後方出現一輛牧馬人,正以暴躁野馬的姿態,在鄉間公路上衝刺飛馳。
*
距離林德斯特城堡兩英裡,一家不起眼的小鎮咖啡廳。
商住一體的聯排彩色房子,後院有一個狹窄倉庫,不到五平方米的空間,四處灰塵,木門正對長街。
關不嚴實的門縫中,偶爾鏡光一現,反射了午後的太陽光。
細看,那是一個攝像機鏡頭,從木門縫隙彈出一點,悄然拍攝著院外的街道。
這裡是顧勁臣和容修約定的地方,雨果-希爾曼多次南下拍攝風景,每次都會在這家咖啡廳逗留,於是就與這家店老板的外甥女相愛了,後來結婚生子,娃都五歲了。
這是去往林德斯特城堡一路最後的歇腳點,也是他和容修約定的集合地。
顧勁臣不知道,獵人們有沒有查到這家店。
正如專家們所說,當逃亡者們的節奏被打亂,暴露了位置之後,很容易對原計劃產生懷疑。
可他還是進來了,躲在了四處灰塵的倉庫裡。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改變計劃,這裡是他和容修約定好的。
顧勁臣的目光始終落在表盤上,機械秒針不會為他的祈禱而停下,已經接近兩點半。
他強忍著心底翻滾的情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容修離開之前的畫麵在腦中浮現,他說,他一定會早點回來。
隨後耳邊回蕩電話裡的聲音,他說,如果快到兩點半時他還沒到,就讓顧勁臣一個人去登船,能走多遠走多遠。
總是這樣……
說好的不會以身試險,讓他一人去求生。
“顧哥。”
這一聲,將顧勁臣從失神中拉回。
小韓緊張得額頭滴汗,這一路逃亡潛行,他覺得心臟就快爆掉了。
攝像機的取景器上人來人往,先後拍攝到了兩輛開過的黑車,兩人擠在小倉庫裡,小韓緊張地說:“顧哥,你說,容哥會不會已經被……”
“不會,”顧勁臣打斷,“他寧死也不會被抓到的。”
之後就安靜下來,小韓沒有繼續說,沒有再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不是要按照容哥說的,等人來接應,他們就撤離,然後顧哥一個人登船逃離……
——你要成功上船。
——我們總得活一個。
小韓拿出攝像機防水裝備,再次確認:“顧哥,車要來了,我們走嗎?”
倉庫裡一片幽暗。
一絲陽光透過門縫,照在桃花招子泛紅的眼角,似一道光刀,割過顧勁臣的鼻翼,割在影帝麵無表情的臉頰上。
沒有容修的陪伴,顧勁臣的身影顯得孤獨。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顧勁臣抬手捂住了眼睛,他沒有動。
他想起,在無人荒島上,兩人在開局被分開,他曾下過這樣的決定:像這種危險又不靠譜的節目,實在是令人難過,下回再也不參加了。
就在2點20分時,木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車聲,直接開進了咖啡廳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