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晉江文學城(1 / 2)

容修 席未來 15221 字 2024-03-22

住宅密集, 貧窮蟻居,樓下是商店街,有點港島九龍城的味道。

——“全是人, 人啊人,我討厭人……”

電影開篇呈現環境,其間插入陸少寧的獨白:

“我叫陸少寧,十七歲之前, 我一直生活在這裡。

“記憶裡,我的父親是一名籃球運動員,整天在外麵訓練、打比賽。父親運動神經很發達, 話少,有時候脾氣不好, 那時候的運動員很窮的。

“我四歲快到五歲那年,母親被彆的男人偷走了。

“那時我不知道, 隻知道家裡床上突然空了一個人, 我指著床上問父親,我媽呢?我媽那邊空空的。父親沒有回答。

“我七歲那年, 父親被球隊勸退了, 整天酗酒,白天在施工隊打架, 晚上回來教我打籃球。那時候我不喜歡打籃球, 我覺得就是打籃球讓我沒了媽媽。可是我不打籃球,父親就喝酒打我。

“再長大一些, 我又問父親,我媽呢,他不要我了嗎?父親這次回答了,他說, 你媽跟有錢人跑了。我又問,那有錢人愛他嗎?父親就笑,他說著醉話,愛個屁,有錢人,隻愛錢,不會愛人。

“我十六歲那年,讀高一,父親從施工建築上掉了下來,和他一起掉下來的,還有一瓶一鍋頭,以及一顆有邁克爾喬丹簽名的籃球。

“哈哈哈,那是我們家最值錢的東西,和父親的腦袋一起摔爆了。

“父親去世後不久的一天,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雨一停,太陽出來了。但也是這天,我的教導主任因為我的家庭情況和成績勸我考慮彆的出路。

“然後我的班主任衝進辦公室,擋在了我的身前。那是一位女老師,長得像我媽一樣好看,雖然我不太記得我媽長什麼樣了。

“那天主任和我的老師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她說,她的兒子是體育特長生,而我會打籃球,她可以讓我考上大學。

“但是我知道老師很久以前就離婚了,她有個兒子,叫宮霖,跟父親了,是個省重點特長生,今年也高考。

“或許是我的年紀讓她想到了兒子,她在主任麵前哭著說,一定會讓陸少寧考上最好的大學。

“是的,後來,我當然考上大學。

“不過,畢業後不久,我遭遇了一場車禍,成為了一名無業遊民,所以我又回到了這裡。”

聽起來是很詳細的自我介紹信息。

他卻沒有說,他讀了一所什麼樣的大學,也沒有說那場車禍是怎麼造成的。

獨白中語氣帶著樂觀、自嘲、輕鬆的意味。

融合著貧民區亂糟糟的鋪子和人群,“領銜主演;:顧勁臣”幾個字出現在畫麵角落,整個電影的基調就此奠定。

——“我平時也會打零工,幫人送送牛奶,那次車禍,我拿到了一些補助,靠著國家救濟,我活得還不錯。”

然而,出現在鏡頭中的男人,卻是與輕鬆語氣完全相反的精神狀態。

鏡頭在軌道上推進,陸少寧從破舊住宅樓出來。

一身舊衣服,鬆垮的T恤,不合身的茄克像空蕩的麻袋將他套住,仔褲沾了油漬和臟汙。

球鞋已經破舊不堪,卻能看出是某年的大牌限量。

成熟,頹廢,胡子拉碴,黑眼圈濃重。

他連連打著哈欠,左手插在茄克衣袋裡,右手捏著一小瓶白酒,耳朵上彆著一支皺巴巴的香煙。

陽光照射下來,他極度不適應亮光,舉著酒瓶,用右臂擋住了臉,可見他的屋子裡該有多暗。

然後,他仰起頭,望著藍天,使勁眯了眯眼,牽動了臉部粗糙的皮膚,鏡頭給出大特寫。

天空很高,鳥兒桀桀叫著從頭頂的高壓線飛過,線上還掛著一個癟了氣的籃球。

——“或許,我注定要留在這裡。

——“注定在烏漆嘛黑的深溝裡,就彆妄想著一飛衝天了……”

商鋪街人來人往,男人像幽魂一樣行走在陽光下,身影融入到人群中。

這時候,電影會有片名[一飛衝天]打出來。

整個長鏡頭,開門紅極考驗演員功底。

陸少寧隨著街頭人群一路走,單手插兜,慵懶地,行屍走肉一般,來到一家雜貨鋪子。

“今天下樓了啊?”

雜貨鋪裡,大龍套演員張叔站在櫃台後,精湛的演技不用多說一句,從他看陸少寧的表情,就能看出街坊鄰居都是老相熟了。

“煙,酒。”

陸少寧嘴唇乾裂起皮,聲音無力,將一鍋頭放下,手心裡是揉成團的一十塊錢紙幣。

張叔轉過身,在身後架子上夠到一瓶一鍋頭,“砰”地放在玻璃櫃台上。

“你啊,沒事多下樓溜溜,給自己找點活兒,整天在屋裡憋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張叔嘮叨著,在玻璃櫃台裡找了找,沒看到那個牌子的香煙,又蹲在地上翻找貨箱子。

一陣“嘩啦”翻東西響聲。

“記得當年你還小,有陣子你爸整天待在家,大酒蒙子,頹廢啊,你還說他,整天喝喝喝,後來他不也是出去打工了嘛?這人啊,不能閒下來,何況你還會點東西,你嬸子給你找的電器街的活兒……”

陸少寧扔下錢,隨手一撩,熟練地抽出耳朵夾著的半根煙卷兒。

煙屁叼在嘴上,拿打火機,點火,狠吸了兩口煙,吸太急,咳了兩下。

他像是沒聽到老頭絮叨,右手捏著煙蒂,吞雲吐霧地眯著眼。

半根煙屁,兩三口抽完,甩在地上,舊球鞋踩在火星上,狠撚了兩下。

陸少寧歪頭看向蹲在櫃台後麵的老頭,嗓音沙啞:“能找著麼?”

張叔:“能能能,我記得還有半條呢,放哪了……”

陸少寧就等著,咽了下喉嚨,喉結微微滾動,像是口渴。

然後,他拿起剩一點的小瓶裝一鍋頭,用牙齒擰開,仰脖喝了起來。

“啊,找到了,你少抽點啊,運動員怎麼能抽煙……”

張叔叫道,整個人撅在櫃子底下,翻出一盒煙,往上一伸手,扔在櫃台上。

不料,玻璃櫃台太滑,撞在白酒瓶上。

跟打保齡球似的。

張叔蹲著,老胳膊老腿兒,事出突然,站不起,“快!掉掉掉……”

陸少寧站在兩三米開外,正仰脖灌酒。

就在煙盒撞在酒瓶上的一刹間——

那身影似一道光,人已閃身上前。

可他右手拿著酒瓶,電光石火之間,完全是本能反應,左手從茄克衣袋拿出,下意識地去接……

他是左利手。

啪!嘩啦……

酒瓶摔在地上,酒水飛濺,碎片散落一地。

張叔支撐著櫃台站起身,伸脖子一看,張了張嘴,嗓子卻沒法出聲音:“呃……”

隨著酒瓶一起掉落在地的,還有一截手。

那是一截美容假肢。

逼真的假手,攪合在玻璃渣和酒水裡。

鏡頭緩緩從假手上移開,順著那雙舊球鞋往上移,越過修長的小腿,拍攝到男人的左胳膊。

陸少寧垂著眸子,胳膊仍定格般地抬著,可是他的衣袖裡,從小臂往下空蕩蕩。

“唉啊,沒事吧少寧,瞧我……”

張叔拍了拍腦袋,急忙從櫃台後跑出來。

陸少寧的眼底發紅,有一瞬間的惶恐、驚嚇、慌亂,隨後怔愣。他盯著地上的那隻手,死沉沉的目光裡反而多了一點活著的氣息。

張叔將假手從碎玻璃渣中扒拉出來,上下左右檢查著,“千萬被彆摔壞囉,這個手據說貴著呢!少寧,你快看看……”

陸少寧突然回過神,臉上恢複以往死氣神態,淡淡道:“沒事,很結實,車禍壓不碎。”

說著,他放下手裡一鍋頭小瓶,接過假手,將左邊衣袖擼上去。

這裡會有替身演員拍攝一組鏡頭,做一個左臂殘疾無手的特寫。

假手的手腕處是空心,小臂到脈搏位置有拉鏈,將截肢處伸進去,合上拉鏈卡住便可。

說是美容手,其實沒什麼實用性,隻是為了美觀,免得引起他人不適或嚇到人。戴上之後,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是假的,隻不過不會動,承受重物會掉下來。

陸少寧將假手裝好,又把手塞進衣兜裡,低頭看著流淌一地的酒水:“這瓶酒……”

“沒事沒事,這算我的,碎碎平安,家裡有的是!”張叔連忙回去架子上又夠到一瓶,“地上你也彆管,我來收拾!”

張叔快速地將煙酒給他裝袋,手提塞進陸少寧的右手裡,又將兩個硬幣扔進袋裡,“一路回去多加小心啊!”

陸少寧點了下頭,拎著袋子出門。

張叔望著男人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多好的孩子,還有他爹老陸……白瞎了啊,老天是啥意思呢……”

這時張嬸從後屋出來,看著一地的酒水和碎玻璃,“這是咋了,不過了嗎?我就說嘛,好像聽到什麼動靜了,”咕噥著,她去拿笤帚,轉頭看向老張,“瞅啥呢?還不收拾?剛才誰來了嗎?”

老張揉了揉腦袋,“唉,彆提了……剛才的動作,多標準,多帥氣啊……”

張嬸一聽就明白了:“少寧來了?沒往袋子多放兩個鹵蛋?”

張叔望著門外,長籲短歎:“放啦……他是徹底地給自己放假啦……”

張嬸扭頭瞅他,眼神柔軟,沉默半天,突然橫眉怒目:“老東西!快來乾活!”

老張嚇得一激靈,捂著心口:“臭婆娘,把我嚇個好歹,你要守寡啦……”

遠處,容修沒有入畫,模糊的視線看不清店鋪裡的表演,但他能聽到聲音,聽到那充滿感情的台詞聲。

這就是老戲骨。

兩位上了年紀的老演員,演技真是沒得說,生活氣息鋪麵而來,頓時讓電影充滿了現實說服力。

鏡頭從雜貨鋪大門拉遠,落在陸少寧的背影上。

——“完美!!開門紅!!”

李裡的滿意聲從對講機裡傳來。

啪啪啪!

拍攝現場一陣掌聲雷動,工作人員歡呼著,“開門紅!大家加油!”

第一場戲這麼順利,現場一片熱鬨,這就算是正式開始。

但沒有時間慶祝。

“下一鏡,快快快,勁臣保持情緒,攝像快準備。”李導說。

“第一組群演們,來這邊,入畫了啊!”副導演指揮著,“道爺,這裡準備,風機往西邊吹——就是往容修那邊吹,來兩個場務,過來幫個忙。”

*

商鋪街,人群裡,陸少寧拎著雜貨鋪的袋子,一路往家走。

一陣呼呼大風吹來,陸少寧眯著眼,側過臉避風。

灰土被風吹起,打著旋兒,呼啦啦,卷帶著地上的雜物,塑料袋、衛生紙,都從臟亂小胡同刮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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