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飛衝天》原聲大碟中,會有五首完整歌曲,外加七支純音樂,這些都要容修獨立完成創作,目前已經完成了一半。
畫麵裡,教練幫陸少寧抬起了手臂。
陸少寧看到,自己的小臂少了一截,截麵被紗布纏得緊緊。
什麼車禍?什麼截肢?
他拚命地回想著當時場景,可腦中隻剩一片模糊,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如果真的發生車禍……許是巨大的衝擊讓他的大腦啟動自我保護機製,他當時不覺得很痛,可此時卻痛得撕心裂肺。
“我的……左手呢,不能接回去麼?”
“不能,鋸掉了。”
“我是左利手。”
“……以後練練右手。”
醫生眼底仍然有一絲柔和,語氣卻冰冷疏離,專業而又客觀,努力拉開了自己與病患的距離,連陸少寧的眼睛也儘量回避。這也就意味著沒有挽回的餘地。
怒吼,喉嚨卻發出不聲音;心底深處的自己在咆哮,可身體卻僵直。他一動也不能動。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末梢神經,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刺痛,可是他看不到自己手在哪裡,也失去了對整個身體的控製,四肢,腦袋,眼睛和耳朵,好像都不再屬於自己。
他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依舊沒能做出任何的反應。
醫院裡的氣氛湧入鼻腔,眼前一片模糊。
截肢,傷殘,鋸掉了……
突然之間,剛才聽不懂的這些詞彙,猛然一股腦地鑽入他嗡鳴的耳朵,橫衝直撞,在大腦中爆炸!
這些事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僅僅是有點感冒!他還和宮霖約好,在拍完學位照之後出去打一架,不是嗎?那麼,他為什麼會躺在病床上?為什麼要和醫生進行這樣一番對話?他的手隻是包在了紗布裡,他能感覺到自己握著拳頭,掌心都在出汗。
恐慌感將他拖到了深淵,陸少寧試圖讓自己回過神來,他咬牙舉起了左臂,想要做點什麼,卻無從下手。
胸口有一種情緒在湧動著,他想要宣泄,想要親眼看看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沒錯,他必須要親眼看一看,這是什麼整蠱的遊戲嗎,慶祝他畢業、成為CBA正式球員嗎?
他突然發狂般地掙紮起來,正在輸液的右手拉扯著左臂截肢處的紗布,教練和醫生連忙摁住他。他掙紮著,哭喊著,求助著,可是他的喉嚨隻能發出嗚嗚的哭泣聲,身體隻能虛弱而又瘋狂地掙紮,劇痛感包裹住他的全身。
崩潰,嘶吼,痛苦,絕望……醫生和教練終於把他安撫住時,陸少寧滿臉淚水,直勾勾仰躺在床上,滿嘴苦澀,大口喘息。
悲傷絕望之感渲染整個了片場,四處彌漫著窒息與壓抑。大家隨著顧老師的表演難以呼吸,心口悶得想要落淚,想要逃離,不忍再看眼前的景象。
仿佛親眼看到了一個明耀的新星就此隕落,理想化為泡影,彩色世界暗淡成灰白,生命從此了無生趣。
如此令人心碎。
“很好!可以了……”
對講機傳來李導艱澀的聲音。
飾演醫生和教練的兩位老戲骨輕輕呼吸兩下,而顧勁臣仍然仰躺在床上。
片場一片死寂,工作人員們望著病床上的男人,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導演小屋裡,容修注視著監視屏幕,屏住的呼吸終於鬆下來。
他的眼底泛著紅,不全是悲傷與絕望,還有心痛與惋惜。
容修想起當年在醫院裡,聽醫生對他說顱腦損傷傷及視神經的那一幕——其實他此時已經記不起當時的反應狀態了,但陸少寧的那種心情,他能感同身受——
像被一記鐵拳重重地擊打了胸口,像被一隻大掌狠狠地捂住了口鼻,像被水泥澆灌了全身,那時候的容修,隻知道自己將來可能再也看不到鋼琴鍵,看不到吉他弦,也無法書寫樂譜了。該怎麼辦呢?他得做點什麼。可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無法思考,也無法動彈,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不燒不痛快,不發瘋不痛快。
如果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可能會覺得“不過是缺了一隻手而已,不是還沒有失去性命嗎?”
有時候也許真的隻是一句好心的慰問:“幸好保住命了”,或者“不過是生活不便利了些,又不是會死人……”
但事實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這類人群的痛苦呢。
當生活質量降低之後,理想也隨之遠去了。
還有那永無休止的心理壓力,夜深人靜時,從內心暗處湧來的巨大恐懼,以及……
不敢對愛人承諾太多。
注視著監視畫麵中顧勁臣的那張臉,容修的目光久久不曾移開,忽然間,他回避了實現,抬手揉了揉眼角。
就在剛才,片場所有人都切身感受到了陸少寧的悲傷與痛苦,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殘疾的震撼。
坐在監視器前的李裡都落了淚,何況是飾演醫生和教練的兩位老戲骨。兩人全然投入在故事中,心酸與痛楚讓他們險些繃不住。
於是,李裡重新觀看了一遍剛才的片段之後,轉頭看向了容修,朝對講機說:“非常完美,真的非常完美,可以補兩個鏡頭。”
個機位保持不動,另一個攝像師聽從李導的安排,準備給演員們補拍其他角度的細節鏡頭。
也就是說,這個全場公認的“最難片段”順利完成了!
片場全體人員們這才回過神來,大家笑著鼓起了掌,沒有大聲鼓勵叫好,因為大家的情緒仍然低落。
“等等。”
就在這時候,顧勁臣出聲打斷,從病床上坐起來,朝副導演伸了伸手。
副導演連忙小跑過來,將對講機遞了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顧勁臣的身上。
顧勁臣拿著對講機,問:“李導,剛才的表演沒有問題麼?”
李裡表示沒有問題,可以開始接下來的拍攝了,“有什麼事麼,我過去看看。”
顧勁臣沉默了一會兒,嗓音不複以往那般澄澈,有些低啞:“不用,我過去吧,我想看一下自己剛才的表演,可以麼?”
李裡愣了下,“好的,你過來吧。”
關掉對講信號之後,李裡和容修對視了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監視屏幕上,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李裡看來,剛才的表演已經十分到位,不論是細節還是情緒,顧勁臣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顧勁臣很少會在拍戲過程中看回放,他會將自己的表演節奏控製得很好。
病房布景中,顧勁臣掀開被子起身,穿上拖鞋去往李導的房間。
來到隔壁,房門在裡麵打開,迎麵是容修的笑容,“顧老師,演得很好,進來。”
顧勁臣仰著頭,沒想到來開門的是容修,他張了張嘴,莫名有點難為情,“謝謝。”
兩人來到李導身旁,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播出回放。
即使再次觀看,容修仍會感到無比震撼。
那種觸動心靈的細膩表演,每一幀的細節都具有強大的人物塑造能力,以及對劇情的補充說明能力。
根本不需要過多的解讀,故事就這樣真實自然、引人入勝地在眼前鋪展開來。
容修再次看得雙眼發紅,愛人擁有這個表演功底,他與有榮焉。
而且,讓李導覺得驚喜的是,顧勁臣在表演中還穿插了一些黑色幽默——
用“雞同鴨講”的方法來體現病患的恐懼無助、不知所措,以及恰到好處的自嘲與懵逼的表情,為悲傷的片段添加了輕鬆鮮活之感,卻使得場景更加的厚重壓抑。
不過……
回放看到最後,顧勁臣突然叫了停。
畫麵定格在陸少寧情緒崩潰的一幕。
容修和李裡都對這一幕表示讚揚,激烈的情緒能輕易打動觀眾,激起觀眾情緒並引起共情。
“暫停,我不喜歡這裡。”顧勁臣指著陸少寧情緒崩潰的地方。
李裡滿意的表情微微一僵,皺眉看向他:“什麼?為什麼?”
容修沉浸在劇情裡,腦子裡已經在為劇情創作音樂了。
這也是片場所有人都為之動容的地方。
聽到顧勁臣的話,容修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困惑地轉頭看向顧勁臣。
顧勁臣沒有應聲,視線仍然停留在監視屏幕上,
然後,他將後半段他的表演又重新回放兩遍,最後鎖定在主人公情緒崩潰的部分。
來來回回,播放了十多遍。
顧勁臣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段表演真糟糕……”這麼低喃著,他垂下眸子,“我可能……我需要想想……”
容修側著臉,仔細觀察著顧勁臣的表情,看出對方注視屏幕時的出神與認真。
容修微笑了下。
這就是顧勁臣啊。
可是,在容少校看來,剛才愛人的表演已經很到位了,不知道對方到底哪裡不滿意呢?
“請給我十分鐘,我需要想一下。”顧勁臣抱歉地說。
“先吃飯吧。”李裡看了一眼時間,沒有過多詢問,朝對講機說,“先午休,半小時,吃完飯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