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一邊細細咀嚼，一邊微笑著聆聽路易說話，路易正在眉開眼笑地給他講今晚的烹飪心得。
容修：“……”
確實值得鼓勵，但並不是誰都能成為大廚的，好比不是誰都能成為音樂大師，這方麵是需要天賦的。
可是，望著眼前的畫麵，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顧勁臣在桌下捏了下容修的手指，“一會兒用完宵夜，回房洗了澡之後，我想和路易聊一會兒。”
容修點了點頭：“好久不見了，是該敘敘舊，他應該有很多心事想對你說？”
顧勁臣就笑：“你不怕我們在背地裡說你壞話？”
容修眉心一挑：“可以啊，不論說什麼，多說點。”
不論說什麼，總之不可能是壞話。
少校先生太了解自家影帝了，他們在“喜歡炫耀隊友”這一點上相同——當然“伴侶”也屬於隊友。在人生之路上，是唯一能陪自己走到最後、最親密的隊友了。
和路易-托馬斯的相聚，就像久彆重逢的好兄弟、好閨蜜見麵，容修知道，顧勁臣一定會秀恩愛，攀比、炫耀、撒狗糧一個也不會少，用柏林影帝獨特的優雅方式得瑟一番。
*
古堡的所有房間都安排滿了。
兩支團隊的成員們分配房間時格外熱鬨，不分是影帝團隊還是DK團隊，好像已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
明明是聯動團建，結果搞得像聯誼會。
分配房間時，大家集體起哄，拉幫結夥，猜拳，抽簽，黑白配……
DK造型團隊的助理女生相中了影帝造型團隊的助理帥哥，大家還吹口哨起哄，讓兩人住同一間房……
容修當即沉下臉：“淨胡鬨，同事之間不準搞對象，更不準一起睡覺。”
團隊成員們：“……”
“喂喂，臣臣才剛為你們選了一間最豪華的大床房，他還欲蓋彌彰說什麼怕房間不夠。”白翼小聲哼哼提醒，“以身作則呢？自我要求呢？你們先違反規定了啊。”
容修：“……”
大家都笑嘻嘻盯著容修。
是啊，容哥，違反規定了哦。
不等容修開口，顧勁臣從待客大廳出來，他剛才落後兩步，被路易拉過去說話了。
大概是酒精上頭，顧勁臣眼尾飛紅，醺醺然，朦朦然，就見容修被大夥圍攻。
大家說老大不守團隊規定，容修麵露尷尬不知如何解釋。
顧勁臣餘光掃了一眼，緩步來到容修身旁，優雅一笑：“什麼規定？隻有我才能規定你們老大。”
DK團隊：“？！”
哇，顧哥在說什麼，這是宣布主權了嗎？
容修眉心微動，側過臉打量目色迷離的顧勁臣。
影帝先生喝酒仍未上臉，但眼睛格外紅，眼瞼和眸底都紅，水濛濛，似隨時能淌出水兒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像哭了一樣。
不會是喝醉了吧？小酒鬼，真該好好管教他了。
不過，那句話卻似乎讓容修心情愉悅。
隻見容修身姿挺拔，突然底氣十足，微揚下頜，淡淡道：“沒錯，不準要求老板，除了你們顧哥，誰也不能規定我。”
在場眾人：“！！”
容修嚴肅地宣講著，話還沒說完，大家猛然間爆發出一陣笑聲。
“是是是，顧哥最大，老板我們去睡覺啦！”
容修：“我最大。”
“對對，老大最大，哈哈哈哈哈……”
容修輕哼了聲，傲嬌地背過身：“保持肅靜，解散，去睡覺，明天還有任務。”
“晚安老大！”
“回房囉，我要去看看我的水晶房，好像還有隱藏機關！”
加百列對管家交代完，從待客大廳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熱鬨的景象。
大家歡呼著，對城堡主人再次道謝，一瞬間做鳥獸散。
打過招呼之後，容修和顧勁臣也上了樓。
*
顧勁臣選了一間樓層最高、視野最好的臥室，落地窗外就是一片葡萄莊園。
雖說冬天景色蕭索，卻也彆有一番景致，人工湖也還沒結冰，夜裡湖麵上映著庭院燈，波光粼粼，分外浪漫。
兩人進房之後，容修一邊整理從家裡帶來的樂器，一邊處理手機上的信息。
顧勁臣喚女傭煮果茶，再回臥室時，見容修正在擺弄電腦。
容修抬起眼時與他目光撞個正著，朝他伸了伸手。
但顧勁臣卻避開了視線，垂著眸子說了句“我去洗澡”，然後直接轉身進了浴室。
容修放下手機，蹙了蹙眉，起身去拿換洗衣服。
顧勁臣來到浴室裡，對著大鏡子，掬起冷水洗了把臉。
他想起剛才，大家熱鬨地分配房間時，他不在場，被路易拉到了隔間。
兩人回避到小房間，路易帶著些許歉意，對顧勁臣說：“我對加百列說了Rong的情況，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不等顧勁臣有所回應，路易就揉了把臉，唉聲道：“上次和你視頻，看你心情不好，我也是一時心急，沒顧那麼多。反正，我已經說過了……”
“……沒事，我明白的。”顧勁臣的手指緊捏著手機，指尖輕輕發抖。
他當然不會怪路易，當初他病急亂投醫，慌得失了神，對路易透露容修舊疾的事，既是為了傾訴驚恐與苦悶，也是為了拜托對方幫忙尋醫問藥。
路易有些焦慮：“不過加百列看完病例報告後好像有點猶豫，說需要時間調研一下，還說……一旦出現視神經萎縮的現象，目前手術也很難挽救治愈，像Rong現在這樣保守治療和乾預控製是最好的方案。加百列給我看了資料，有很多參加醫療救助的學生視力最終維持在0.05、0.1，你要樂觀……”
顧勁臣沒有應聲。事實上關於容修的舊疾惡化情況，顧勁臣已經拜托同學在世界各地都問過了，情況都不太樂觀。我國醫療水平並不落後，和國外專家給出的治療方案也差不多。
男爵的意思再明確不過。
顧勁臣心裡明白，既然對方看過容修的病例報告和各種片子，又是專業醫生出身的醫療機構經營者，就一定已經對容修的情況非常了解了。
顯然加百列隻是言語委婉，並不是敷衍了事。
所以在與容修問候時才會提到“27歲俱樂部”？
用餐期間，沈起幻對他科普這個典故時，顧勁臣的耳朵轟轟作響。但當時加百列對容修說出這句之後，容修的臉上仍然是淡然的笑意。
路易說完之後，見顧勁臣原本愉悅的表情漸漸變得無助，暗罵自己為什麼要提這個事，轉而問他：
“加百列當時答應我，會幫我們留意這邊相關的醫療技術，你說，他是不是在敷衍我呢？聽說，有些視神經修複還要開顱，是非常精密的手術，如果沒有絕對的把握治愈，會很危險吧？你……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啊……”
顧勁臣當時這麼回答，難以控製自己發顫哽咽的嗓音。
在路易的印象裡，好像隻見過顧勁臣兩次這麼“沒主意”的模樣。
第一次是顧勁臣醉酒洗胃住院，對他袒露心扉傾訴心事的時候。
第二次是決定回國發展去拍電影，路易問他感情方麵以後有什麼打算，如果喜歡的那個人永遠不回來，他打算怎麼辦呢。當時顧勁臣也說“不知道啊”。
路易給他透露了男爵的回複之後，顧勁臣就有些神情恍惚，他知道男爵不會無的放矢，在回答路易之前一定會查閱大量相關資料，或者谘詢了熟悉的業內專家，絕不會隨口敷衍。
所以說，沒有更好的辦法……
0.05的眼睛？那是什麼樣的？隻能看見一點亮光麼？還能看清他的臉麼？而且還是勉強維持？
不不，還有辦法。
全球所有擁有尖端醫療技術的國家中，大部分醫生的治療經驗遠遠比不上中國醫生！
此時此刻，顧勁臣站在浴室裡，麵對著一麵牆的大鏡子，仍然覺得胸口犯堵，眼眶發脹，酒精也有些上頭。
其實，這才是顧勁臣決定要與男爵會麵，住進這座城堡的最大原因。
波普家四代經營醫療機構，在全世界業內都紮根極深，加百列-波普是顧勁臣必須要維持的人脈，而其中最關鍵的聯結紐帶就是路易-托馬斯。
於是友誼變得不純粹。
顧勁臣想，一會兒路易約他開“臥談會”，對他傾訴情感隱私時，如果問他“加百列適不適合交往”，他該如何回答？
拋卻所有影響判斷力的因素，顧勁臣認為，加百列是適合路易的，他希望路易能穩定下來，以結婚的目的正式與對方交往，感情有個寄托，未來有個依靠。
如果加百列過於矜持，遲遲不正式告白，他甚至想鼓勵路易更主動一些，就如他當年追求容修那樣——
因為他能感覺得到，甚至能看出來，加百列對路易有情意，何況路易如此迷戀他。兩個家族確實是個難題……但，即使將來路很難走，也要至死不渝地堅持下去……
可是，腦中的這些“勸和不勸分”想法，真的已經“拋卻雜念”了嗎？真的是不包含任何私人因素、沒有一絲一毫利用朋友的心思嗎？
他已經無法不被影響判斷力了。
潛意識裡，他當然希望路易能和男爵先生一直保持著親密關係，希望路易能把男爵哄得更高興，甚至兩人關係升級，如此男爵才能對醫療之事更上心……
顧勁臣心裡有一把解剖刀，他舉著刀子，剜心挖肺地剖析著自己。
他甚至想，即使家族身份原因路易不能和加百列結婚，男爵把他當金絲雀養在城堡裡，他也希望路易堅持下去，至少比之前婬亂浪子的生活強得多，男爵的這層關係也不會斷掉……
……我怎麼能這麼希望呢？
我就是這樣一個無可救藥的自私鬼啊……
對好友的愧疚、對愛人的心疼、鋪天蓋地的迷茫與無助……種種情感傾軋過來，讓他覺得就快要窒息了。
顧勁臣望著大鏡子裡的那張臉，輕輕地抱了抱自己的雙臂。
我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容修敲門，顧勁臣低頭掬水洗臉，揉了揉眼睛，嘩嘩水聲中悶聲應：“嗯，來了……”
門沒鎖，容修推開，拿著兩人的換洗衣服，進了浴室，注視他。
他的影帝有些不對勁，細細瞧著，桃花眼紅紅。
容修伸手，指腹揉在他眼尾：“哭了？出了什麼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