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隻聽了三個音，容修就眉心微皺。
顧勁臣望過去，隨著一連串的音符回蕩在琴行中，他幾乎看到容大貓豎起了飛機耳，額角的青筋都要蹦出來了。
一串音符過後，琴行安靜下來，容修瞟了顧勁臣一眼，輕輕舒了口氣，心道了一句“怎麼可能”？
先不管到底是哪兒產的，它有多久沒調了？！
聲音細節難聽，乾巴巴又稀碎，音準跑了十萬八千裡，竟然還是店內主推品牌的樣品試彈琴，這是不想做生意了？
顧勁臣垂著眸子，有點好笑地看著容修手癢般地攥了攥拳頭，貓爪都要從肉墊裡伸出來了，時而左顧右盼，時而屏息忍耐，似乎很想在哪兒找個調律扳手……
容顧二人來到卡皮爾身旁，聽到小林導購正給他介紹那款鋼琴。
“它就是那架德國鋼琴，是在中國銷量最好的，聽說您的孩子之後要到中國留學？”小林導購帶一行人來到剛才發出聲音的鋼琴前。
名叫“齋藤”的導購坐在琴凳上，正在給兩撥帶孩子的家長講解鋼琴的特點。
十幾位家長圍著那架立式鋼琴傾聽著。
今天是“亞洲家長團”預約的選琴日。
他們都是跟著齋藤老師學琴的孩子家長，大概二十來人，清一色都是亞裔。
見同事帶著兩位華人和印度人過來，齋藤笑道：“這架Nordiska是中國高等音樂學府的指定用琴，中音院知道吧，這個消息在網上就能查到，這個牌子做工和音色都特彆好。”
他介紹的是一款黑色鋼琴。
琴身設計複古，還有華麗典雅的花紋，琴腿設計也有造型感，不像角落裡的一些鋼琴那樣中規中矩。
而且比兩旁的鋼琴都要高大華麗，吸引了在場所有女性家長的注意。
“這個鋼琴，個頭挺大啊。”張南笑道，“比音樂學校的那兩個大多了。”
這是必然的，這是一款132的琴。
132就是這款立式鋼琴的高度——購買鋼琴時都會看到型號中的118、120、121、125等數字，就代表了鋼琴的體積大小。
“這台鋼琴比旁邊的大多了！”一位中年女人歎道，“聲音很震撼啊！”
“確實。”卡皮爾點了點頭，轉頭見容顧二人走過來。
卡皮爾將小米尼放在地上，將孩子小手交到顧勁臣手上，拜托一直保持低調的柏林影帝幫忙帶孩子。
然後，卡皮爾小聲問容修：“怎麼樣？”
“聽聽。”容修頗有興趣地說，“我也不太了解。”
說這句話時，容修沒刻意壓低聲音。
齋藤坐在琴凳上，聽到兩人對話，回頭望了過去，對容修點了點頭。
在此之前，小林導購對這個印度人介紹鋼琴時就發現了，印度人自己拿不定主意，一直回頭尋找這個英俊華人的身影，似乎想聽這個人的意見。
結果，這個男人也拿不定主意，說“不太了解”？
居然找了一個不懂鋼琴的大外行，給自己當選琴軍師嗎？
容-大外行-修：“？”
注意到齋藤瞟了自己一眼，容修有點納悶，他還不知道，自己含蓄、謙虛的一句話，就被這位鋼琴老師當成了“大外行”。
“當然，越大的鋼琴共鳴性就越好，音色自然也洪亮動聽！”小林導購熱情地介紹著。
然後，他與齋藤對視了一眼，示意齋藤給他們聽聽效果。
齋藤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家長們，端坐在鋼琴前，雙手落在黑白琴鍵上，隨即快速彈了一段琶音。
刹那間，洪亮的鋼琴音響起。
一直保持肅靜談話環境的琴行，頃刻間陷入到了音符的漩渦之中。
就在這時候，琴行門再次推開，又有幾位挑琴的顧客進來。
大多是夫妻倆帶著小孩的客人，還有兩位戴墨鏡的男人。
遠處區域正在挑選鋼琴的顧客，聽到鋼琴聲也往這邊湊過來。
震撼洪亮的鋼琴聲中，門口的接待人員一時間沒法和剛進來的顧客交流。
戴墨鏡的兩位男士說“隨便看看”，一個穿著黑色皮風衣，一位長發長相陰柔，一時間不確定他們是亞洲的哪國人。
不過，怎麼看都不像古典音樂愛好者，更不像會彈鋼琴的，反倒像西區的街頭混混。
今天店內的顧客大多是亞洲人，將人拒之門外可能會引起客人們的反感和騷動，於是，接待人員勉為其難，隻好讓兩位墨鏡男進到了店內。
幸而兩位墨鏡男並沒有異常舉動。
兩個墨鏡男看上去很神秘，隻是站在人群外圍，看熱鬨一般地關注著容修這邊的動靜。
琴行內，眾人都被齋藤老師的琴聲吸引，也沒人會關注那兩位戴墨鏡的男士。
齋藤雙手在琴鍵上翻飛，動作熟練又自由，而且極具“美感”。
彈奏速度飛快，讓琴行空間頓時被鋼琴聲灌滿。
“齋藤老師是鋼琴專業的，”小林導購對家長們說，“平時都是由他來給顧客們演示鋼琴的音色，我們也建議購買鋼琴時，能讓更懂行的人來試音。”
說話時，小林的語氣中似乎帶著某種優越感。
他環視了一圈在場不懂鋼琴的家長和孩子們，然後用欣賞的目光望著正在彈奏鋼琴的齋藤，接著說道：“完全外行的人彈奏不出鋼琴最好的音色，現在你們聽聽。”
在場的家長們都被這款132演奏級立式鋼琴發出的巨大洪亮的聲音鎮住了！
其實，齋藤彈奏的並不是什麼曲子，隻是音階和琶音。
容修以為會看到“久石讓”。
想到島國音樂人，腦子裡第一位出現的人物就是久石讓，那是容修相當崇拜的音樂人、配樂大師……
顯然容修想多了，齋藤彈奏的這一串音階……
都不用眼睛看，隻消耳朵一聽，就知道對方彈奏的是C大調的音階，以及a和聲小調主三和弦琶音，音階和弦琶音練習書第一二三頁印著的那幾條。
容修從不輕視音階、和弦、琶音的練習。
上次在鮑勃-格雷老先生的琴行裡，容修彈奏那架百年施坦威時，最初熱身彈奏的也是音階。
但……
齋藤的演奏卻讓容修的眉心不易察覺地皺了下。
對方彈琴的動作十分引人矚目，彈琶音時雙臂略顯誇張地起伏著，表情也格外動情。
在外行看來特彆有範兒、特彆投入，可落在容少校眼裡，實在是……
有礙觀瞻、矯揉造作，甚至影響到了聽音樂的注意力和興致。
容修以前在燕郊音樂機構給小鼓手們講課時，就曾經提到過，大師們演奏樂器時動作偶爾很大，完全是到了那個“情緒點”。
情之所至，才會漂亮地、適時地、自然地做出很有範兒、略顯誇張的動作——那是表演者自然流露的情緒表達，也會讓聽眾們同時從視覺和聽覺上找到情緒宣泄的出口。
然而，眼前的這個人……
手臂如此誇張起伏，卻不是因為彈奏時“注重表演”。
而是因為他基本功不夠紮實，手指靈活度和力量都欠火候，隻能依靠手腕的起伏以及臂肘來彌補。
而且音階的力度不夠均勻穩定，聽起來雜亂無章；
大拇指和食指的重音太明顯，無名指和小指力道不夠，左手與右手相比則略有卡頓現象。
一旦提升速度，基本功的缺陷就暴露無遺。
在容修看來，不論是初學者還是業餘選手，這些毛病都是致命的，必須要在反反複複的基本功練習中克服。
不僅如此，這一連串的琶音華彩之所以聽上去極其糟糕，還因為齋藤一直踩著延音踏板。
容修剛才就注意到，齋藤一直踩著踏板，右腳幾乎沒抬過幾次，演奏時音符與和弦嗡嗡地堆疊在一起，讓他的太陽穴都突突直跳。
選琴時，如果琴師一直踩著踏板不放，那就可以稍微懷疑一下鋼琴的音質了。
不過，這個琴聲在不懂鋼琴的外行顧客們聽來，卻足夠震撼到他們。
周圍帶孩子來看琴的不少家長都麵露驚豔。
容修卻是麵露一絲忍耐。
顧勁臣唇角微揚，帶著溫柔笑意，不動聲色地望著容修，隻覺愛人蹙眉的樣子性感無比。
彈完了音階和琶音，齋藤又隨手大力地彈奏了數個大調和弦。
大調和弦，本身就充滿了光輝、明朗、熱情的聲音色彩，十分震撼人心。
Duang！Duang……
從低音區，到中音區，再到高音區，齋藤幾乎都咣咣地彈到了。
而他仍然腳踩踏板……
強延音的效果加持之下，那些本就充滿明亮色彩的和弦更加地震耳欲聾！
也讓鋼琴的音色也變得更加的富有力量，顯得震撼力爆棚！
但對於絕對音感的耳朵來說，那些聲音轟隆隆地堆在一起，實在是……
容修麵無表情：“……”
顧勁臣強忍著笑，幾乎看到了寶貝大貓的飛機耳。
“太瘋狂了，這架鋼琴讓我熱血沸騰！”
“這位是老師吧，彈得真好聽！”
“看到了嗎兒子，等我們買了鋼琴，你一定要好好彈啊，將來也要到這種程度才行。”
周遭的家長們紛紛談論著這架鋼琴的音色。
小米尼牽著顧勁臣的手晃了晃，仰著小腦袋，似乎想說話。
顧勁臣帶他退出人群，半蹲下來聽他說。
小米尼說了句印度語，又用英語發音含糊地說：“我以後要去的音樂學校，大家都彈得這麼好嗎？我爸爸說，容叔叔也能彈得這麼好？容叔叔也會教我嗎？”
“是的。”顧勁臣不由笑了，看了一眼站在鋼琴旁的容修，湊近小米尼的耳邊，“不過，容叔叔彈得更好。”
說話間，顧勁臣餘光注意到，遠處站著兩位戴著墨鏡的東方男人。
被窺視的感覺。
顧勁臣敏感地轉過頭，仔細望過去時，兩道身影又被來往的人群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