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未抒站在路燈下,仔細揣摩了一下自己的狀態。
其實他理應平靜,畢竟是學法律的。
以前在律所見過太多奇葩的人了,有扯著律師褲腿不讓律師走,被拖行出去半米仍不鬆手的;也有那種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
做他們這一行的,如果太心軟,會被表象蒙蔽雙眼、被利用。
萬事平靜對待,該是職業習慣。
但他今天,真不能算平靜。
隻是他不擅長表達負麵情緒,看上去像波瀾不驚......
其實他快“驚”死了,他極少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剛才宋晞哭時,算是體驗過了。
且剛告白過,也沒收到什麼答複,看人家女孩的樣子,餘情未了的可能性更大。
怎麼可能平靜。
於是裴未抒說:“你看錯了。”
打車軟件時提醒著,出租車到達前麵路口,已經能看見車燈。
再有1分鐘,就能停到他們麵前。
宋晞把冰鎮過的飲料瓶放在右眼上,隻用一隻眼睛看著裴未抒。
她鼓起勇氣,聲音仍然很小:“那我晚上能和你通個電話麼,等我從機場回來以後?”
“能。”
“可是我回來應該很晚了,你會等我麼?”
裴未抒對她笑笑,伸手幫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頭發:“等多久都行,彆再哭了。”
去機場的路上,宋晞坐在出租車後排,安靜地看著夜色。
一直到行程過半,她才突然覺得很開心。
她獨自馱著那些無望的期盼走了太久,以至於在突然得到回應時,顯得如此驚慌失措。
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裴未抒真的真的說過“我喜歡你”。
宋晞很不合時宜地想起2008年冬天,來自南方小鎮的她,第一次見到漫天雪花。
她對朋友李瑾瑜說:“我第一次見這麼大的雪,好美啊。”
課間李瑾瑜把她叫出去,用積雪團了個雪球,砸在她身上:“宋晞,來呀,我們打雪仗啊。”
此刻的心情,就像被那團蓬鬆的雪球砸中。
既新奇又興奮。
她想快點回去,想和裴未抒通電話,也想告訴他,她也是喜歡他的。
不過眼下,她得先把腿腳不好的煩人精接回家。
到機場後,宋晞才發現,宋思凡口口聲聲說的腿傷未愈,全都是誆人的。
她在機場找到宋思凡時,大少爺正坐在他那個巨大的行李箱上玩手機,手邊還擺了超大杯的飲料,喝得隻剩個底。
見到她,宋思凡還有臉埋怨,隔著好幾米遠的距離說:“你可太慢了。”
宋晞要被氣死了。
要是沒有宋思凡的電話打岔,她在家裡哭完,冷靜下來,這會兒應該也已經和裴未抒溝通完了。
怪宋思凡,也更怪自己反應遲鈍。
越想越和自己賭氣,也就更沒有心情搭理人。
宋晞站在原地叫了宋思凡一聲,垮著臉招招手,示意他,“走”,然後就轉身徑自往等出租的出口那邊去。
“宋晞你,喂——”
宋思凡眼睛瞪大,瞬間從行李箱上起身,自己絆了自己一下,狼狽地追在後麵:“不是,你吃錯藥了?!你等會兒......”
可能宋思凡自己也知道,大半夜折騰人的行為有些惡劣,在出租車上反倒消停了。
過了挺久,宋思凡從寬鬆的大羽絨服裡掏出個毛絨公仔,塞給宋晞。
是國外挺貴的一個品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公仔,就要200多塊。
宋晞整個人裹在羽絨服裡,心不在焉,隻以為宋思凡是在道歉,把公仔遞回去:“沒生你氣,留著吧,拿回去給宋思思玩。”
宋思凡卻沒接。
隻不耐煩地丟下一句:“也給那小鬼買了,這個就是給你的。”
“......謝謝。”
進家門時,客廳燈火通明。
宋晞媽媽和張茜熬夜等在沙發上,怕長途航班吃不飽,還給宋思凡準備了夜宵,湯也怕冷掉,一直在爐子上小火煲著。
“晞晞餓不餓,也來吃點吧?”宋晞媽媽問。
宋晞說自己晚飯吃得挺飽的,同他們聊了幾句,拿著手機躲回閣樓,給裴未抒發信息:
【我回來了。】
都淩晨2點多鐘了,裴未抒竟然秒回。
還不是信息,是直接把電話撥了過來。
宋晞心跳快得要命,臉皮燙得像發高燒。
接起電話,聲音簡直不像自己:“你還沒睡呀?”
“沒睡,不是說好了等你回來麼,你弟弟的腿怎麼樣?”
“完全沒事,跑得比我還快,他就是裝的。”
說完,宋晞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換掉話題:“裴未抒,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嗯,你說。”
可能是熬夜原因,電話裡裴未抒的聲音有那麼丁點低啞,聽得宋晞更緊張。
她蹲在高中時期的書架旁,看著那本《陌生女人的來信》,手壓在心臟處,能感覺裡麵像住了勤勞的鼓手,三更半夜還“咚咚咚咚”,敲個不休。
“裴未抒,我也喜歡你。但有件事,說起來挺麻煩的,其實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和你說,所以現在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裴未抒那邊沉默片刻,忽然問:“剛剛是在說喜歡我麼?”
宋晞幾乎脫口而出:“喜歡的。”
說完,臉更燙了。
感覺現在就是往她腦門上磕開個生雞蛋,她也能憑體溫給“滋啦滋啦”燙熟掉。
閣樓的房門被宋晞緊緊關著,安靜得能聽見冬風輕輕拍打著玻璃窗。
窗外懸著一輪溫柔的下弦月。
月亮它見證過幾千年的悲歡離合,對閣樓裡的慌張視而不見,不動聲色地散發著它皎潔的光。
宋晞緊緊攥著手機,用力到指腹泛白,她聽見裴未抒的聲音從小小的電子設備裡傳來——
他說:“宋晞,我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