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從廁所裡抓出來的蟑螂,所以身上還濕漉漉的。
濕漉漉的,拍打翅膀的聲音。
他有時候甚至懷疑,醫生到底有沒有把蟑螂給他夾出來。
那隻蟑螂是不是已經鑽進了他的腦子。在他耳朵裡產卵。
從那以後,他自己都開始覺得自己惡心。
臟。
他不敢抬頭看人,走路時畏畏縮縮,靠著牆角。
他一米九的身高,蜷縮在書桌後麵,像個鼻青臉腫的窩囊狗熊。
他空有那麼高大的身體,卻連一句反抗都說不出口。
他覺得自己爛透了。
讓人惡心。
他自己都覺得惡心。
——他是不是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厭惡的情緒一旦滋生,自暴自棄也變成理所當然。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下沉。
在冰冷黏.膩的,糊滿口鼻的泥潭裡,一點點地下沉。
……直到那一天,秦霜星來到他麵前。
用清瘦的身體護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說:
“彆怕。”
……
那時的他,從沒想過,像他這樣惡心醜陋、讓人討厭的人。
居然也有人願意站出來。
救他。
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有人願意救他。
……
榮鋒換完藥,看了眼時間門。晚上九點半。
秦霜星說今晚沒來得及準備,所以昆蟲課下次再講。隨後他們就互道了晚安。
……像做夢一樣。
榮鋒看著聊天框裡,那個[呼呼大睡]的表情包。
仍然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像在做夢。
……
半個小時後。
路邊,某燒烤攤。
“謔。”談興航看著榮鋒右手上的紗布,瞠目結舌,感動不已,“英雄,你負著傷還出來請我吃夜宵啊。我真是太敢動了!”
“上次說好欠你的。”榮鋒把菜單推到他麵前,“喝什麼?啤酒?”
“你能喝酒?”談興航一開口,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問法有歧義,立刻改口道,“你們消防員下班以後可以喝酒麼?不是說隨時會被召喚回去緊急任務……”
“少喝一點可以。”榮鋒笑笑,“啤酒,不超過一瓶吧。”
“謔,那你的人生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談興航撇撇嘴,“下班休息的時候都不能敞開了喝。”
榮鋒還是笑笑,沒說話。
結果是,兩個大男人,加起來一共點了兩瓶啤酒。
夜宵攤老板拎著啤酒過來的時候,臉上倒沒什麼奇怪的表情,隻是說不夠再拿。
“他今天在你那兒怎麼樣?”榮鋒“哢”地開了啤酒,直接對嘴喝了一口。
對麵的談興航比他文雅得多,往自己塑料杯子裡倒了小半杯,端起來跟他碰杯。
談興航:“挺好的。這個鍛煉方法挺適合他。”
榮鋒:“那就好。”
談興航笑道:“還得是你啊。哪兒看到的這麼有趣的任務。下回我給我患者也整一套任務清單。”
榮鋒眼中頗有得色,卻還是矜持道:“我自己想的。”
“可以啊,你很有天賦。”談興航哈哈大笑,“要不你轉行來我們精衛上班吧。”
精衛——精神衛生中心的簡稱。
“不了不了。”榮鋒謙虛,“我還是比較適合乾點粗活。”
“說起來,你是從哪兒認識的這個小朋友?”談興航想起什麼似的,好奇道,“網友麼?”
網友……
榮鋒皺了下眉頭。
隨即意識到,他們現在好像確實挺像網友的。
自從上次醫院一彆,至今沒有再見過麵。
就連語音……也是今晚剛開始打第一通。
就很有那種,網友一點點從陌生到熟的感覺。
“……”榮鋒敏銳地察覺到自己不聽話上翹的嘴角。
於是矜持地,把嘴角壓下來。
幸好此時燒烤店主正好來上菜,談興航的視線被菜盤遮擋,沒看到他的表情。
“以前跟我們一個高中的。你不認識。比我們小兩屆。”榮鋒說。
“啊?那你是怎麼認識他的?”談興航疑惑,“校慶那天碰上的?”
“嗯嗯。”榮鋒隨口敷衍了句。
“哦,我說呢。”談興航笑嘻嘻,“那他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學長。”
“……”榮鋒皺了下眉頭,“你彆跟人隨便套近乎啊。”
談興航:“啊?”
“……人家社恐。”榮鋒理直氣壯,“你這上來就自來熟,彆把人家給嚇跑了。”
“也對。”談興航聳聳肩,尷尬笑笑,“嗨呀,我嘛,你也知道的,剛畢業,我學院派啊。臨床經驗不足的呀……”
意思是,他其實還沒那麼擅長處理病人。
要不怎麼是個門可羅雀的普通門診小醫生呢。
“嗯。”榮鋒成功轉移了話題,低頭拿起一根烤串。
還沒來得及放進嘴裡,就聽談興航感慨似的道:
“不過你這個提議真不錯。我今天跟我們主任也講了,主任也覺得可以在玩具區搞個吉祥物玩偶,陪小朋友玩玩什麼的。減輕減輕護士的壓力。”
“——你那位朋友,什麼時候還有空?要不讓他來乾個兼職吧。我看他乾得挺好的。”
“正好也讓他鍛煉鍛煉。當然,我們這邊會正常給薪水。”
“一舉兩得嘛。你看,是不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