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娘像往常一樣, 往王姐家走去。
她心裡翻滾著各種各樣的情緒。
她一直都知道她娘不喜歡她，但她想要得到她娘的喜歡，所以之前那些年, 她非常努力地繡花掙錢。
然而她娘還是不喜歡她，要把她賣給一個老頭當妾。
給王老爺當妾之後，她的生活會怎麼樣？
要是她沒懷孩子, 興許能過幾年還算可以的日子，然後在王老爺去世，或者王老爺厭棄她之後被趕出家門或者被賣掉。
要是她懷了孩子……若是被灌了墮胎藥，她就算僥幸活下來, 也多半會一身毛病。
不管怎麼樣, 她的一輩子都完了。
方錦娘是讀過書的, 她爹在世時, 教過她認字, 她還看了一些書。
當時她還想著, 要嫁個學問不錯的讀書郎，然後夫妻兩個舉案齊眉。
誰能想到，現在她會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方錦娘知道她娘跟王老爺，暫時隻是私底下說定，她要是把存在金小葉那邊的銀子全都拿回家，她娘知道她一個月能掙一兩銀子，多半就不舍得把她嫁出去了。
可這又如何？她哪天乾不動了, 興許會被賣給更不堪的人！
還有她妹妹……
昨天晚上她回屋躺下沒多久, 她妹妹就也回來了。
她一晚上沒睡，她妹妹也哭了一晚上。
她妹妹以後，下場會不會跟她一樣？
方錦娘性格溫和，但這一刻, 她心中卻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戾氣來。
她知道她娘最在乎她弟弟。
如果她去她弟弟讀書的地方鬨，說她弟弟為了讀書要賣姐姐，然後一頭碰死在她弟弟麵前……
到時候，她弟弟一定會聲名掃地，科考無路，成為整個崇城縣所有讀書人鄙夷的存在！
到那時，她娘會是個什麼表情？
她娘會後悔嗎？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刹不住了。
方錦娘本來習慣性地往王姐家走，這時卻想轉頭去李秀才那裡。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叫住了他：“錦，錦娘。”
方錦娘的腳步停住了，看向那人。
金小樹想到方錦娘昨兒個誇了他，不免麵紅耳赤，他走到方錦娘麵前，想跟以前一樣，把炒栗子放到方錦娘的籃子裡，卻發現方錦娘沒拿籃子。
金小樹正猶豫，方錦娘一把抓住了金小樹的胳膊：“你昨天怎麼沒來？”
金小樹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他當時肯定會錯方錦娘的意思了，方錦娘看到了他沒理他，肯定是因為害羞！
這麼想著，金小樹把炒栗子放進方錦娘的另一隻手裡：“這是炒栗子，給你吃。”
這麼說的時候，金小樹有點不好意思。
怎麼說呢……他送的這些吃食，如果是給他們村的小姑娘的，人家肯定特彆高興。
但方錦娘是誰啊？她是秀才的女兒！
方錦娘去他姐那裡做針線活，一個月能掙一兩銀子，掙得比他多！
人家肯定不稀罕他送的吃食。
可他還是想送，特彆特彆想送。
方錦娘的手裡被塞了一包栗子，她把手抬起來，就看到一個皺巴巴的紙袋子，裡麵裝滿了栗子。
以前她爹也會買栗子回家，他們家人不算特彆多，但也有五口，她分不到多少。
栗子大早上沒得賣，這應該是昨天就買好的……方錦娘問：“這栗子你吃過嗎？”
金小樹道：“沒……沒有，怎麼？它不好吃嗎？”金小樹昨天買了栗子之後，就藏起來了，沒給彆人吃，自己也沒吃。
他就想給方錦娘吃。
說起來，他還沒有吃過栗子呢，他姐夫沒買過。也不知道炒栗子是什麼味道，那麼香，應該很好吃？
這麼想著，金小樹咽了口口水。
方錦娘這時又問：“你成親了嗎？”
金小樹道：“沒有沒有，我還沒有成親。”
方錦娘也覺得他肯定沒成親，這人給她送了一個月東西，都不敢跟她說句話，一看就沒什麼經驗。
這麼想著，方錦娘朝著麵前的人靠過去，想看清這人的樣子。
金小樹僵住了，方錦娘怎麼突然離他這麼近？這也太近了吧？！
他覺得自己不該離人家姑娘這麼近，應該跑遠點，但他邁不開腿。
這是他喜歡的姑娘呢！
然後金小樹就見方錦娘踮起腳，湊到他麵前，像是要親他。
方錦娘要親他？！
金小樹的心臟都要跳出胸腔了！
而這麼近的距離，他連方錦娘臉上的毛孔都能看清楚，方錦娘的皮膚不僅白，還特彆光滑，頭發烏黑烏黑的……
就在金小樹暈暈乎乎的時候，方錦娘退了開去。
方錦娘看清了金小樹的模樣。
這人個子很高，不過看那張臉……他歲數不大，也就一十來歲。
此外，這人長得不錯，就是皮膚黝黑，明顯是個風吹日曬要天天乾活的，家裡條件怕是不怎麼樣。
這人給她送的吃的，應該也是用辛苦省下的錢買的。
方錦娘知道她若是嫁給一個窮人，可能會吃苦，尤其她對這人一點都不了解。
但這人麵對她的時候，一副手足無措手腳都沒處放的樣子，總不至於打她傷害她。
至於將來的生活……她多少還是能做點活兒的，可以養活自己。
不管怎麼樣，總比嫁給那個王老爺，在王老爺王夫人，還有他的兒子兒媳手底下討生活來得好！
她要是去了王家，肯定不能出來做活了！
方錦娘問：“你想娶我嗎？”
“想！”金小樹激動之下，都破音了，甚至他的身體都克製不住地顫抖起來：“我，我已經存了六兩銀子，我爹娘存了一點，我還可以跟我姐借一點，一百兩我沒有，但應該能有三十兩，說不定還能多借點……我去你家提親？”
他們家娶媳婦，他奶奶基本上會從公中拿出十兩銀子來當彩禮。
他知道他爹娘手上，大概存了五六兩。
再跟他姐姐姐夫借一點……拿個三十兩銀子的彩禮是沒有問題的，興許還能跟他姐多借一點，就是方錦娘的娘之前要一百兩……
方錦娘做繡活做的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能掙三四兩，六兩銀子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
但她麵前這個比她高大半個頭的男人的樣子取悅了她。
方錦娘道：“用不著彩禮，你要是想娶我的話，就跟著我走吧。”
“啊？”金小樹有點茫然，然後又點頭：“哦哦，好！”
他的船還停在王姐家附近的河埠頭旁邊，大白天的還是在縣城，人來人往應該沒人偷船，但可能會有孩子摸到船上去，偷船上的小東西。
可金小樹這會兒，哪還想得起這件事？
方錦娘拉著他的胳膊往前走，他就在後麵跟著，心裡仿佛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沒忍住，金小樹還用手指碰了碰方錦娘的頭發。
方錦娘真的太好看了，他這是在做夢吧？
方錦娘以前整天悶在家裡，雖然想要改變現狀，但無從下手。
可這段時間聽多了金小葉他們聊天，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一個人要是豁出去了，不在乎名聲了……彆人都怕他。
隻是她雖然知道這一點，之前卻還是做不到不在乎名聲，不願意鬨太難看，但現在她娘已經把她逼到絕路了。
她都想過要尋死了……死都不怕，她還怕什麼？
方錦娘對身後的男人一無所知，但她拉著這個男人，就大步往家裡走去。
她知道路上肯定有很多人看她，但她反正看不清，就無所謂了！
方錦娘看不清覺得無所謂，金小樹這會兒……他被周圍人的目光看得有點害羞，又有點暈乎，整個人輕飄飄的好似要飛起來。
方錦娘竟然拉著他往前走！
他姐姐姐夫在村裡牽個手算什麼？方錦娘在縣城，在那麼多人眼皮子底下，拉著他走！
不多時，兩人就走到了方錦娘家門口。
而這個時候，他們身後已經跟了不少人。
住在方家附近的人都認識方錦娘，也都對她挺同情。
最近方母跟王家有接觸，大家隱約知道點。
那王老爺的兩個兒子跟方錦娘年齡相當，但人家早就成親了，方錦娘真要去了王家，不是給老的當妾，就是給小的當妾。
十年前，他們巷子裡的人都覺得方錦娘會是他們這裡嫁得最好的小娘子，誰能想到，她最後可能會給人當妾？
就這當妾……如果是給王老爺的兒子當，那還算好的，要是給王老爺當……王老爺前前後後好幾個妾，沒一個下場好的。
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大家正可憐方錦娘呢，方錦娘竟然扯著個瞧著頂多一十來歲的年輕人回來了。
金小樹真的需要感謝黎青執和金小葉這段時間的投喂，他一下子壯實很多，變聲期也早就過了。
再加上這段時間一直獨自撐船做生意，風吹日曬接觸的人又多……他整個人看著比同齡人成熟許多。
方母聽到外麵的動靜出來一看，就見方錦娘拉著個男人過來了。
怒火直衝天靈蓋，方母怒道：“方錦娘，你在做什麼？！”
“娘，進去說話吧。”方錦娘聲音平靜。
方母看了一眼外麵的人，讓方錦娘進了屋，又猛地關上房門。
方家租的房子挺小的，就兩間屋，這兩間屋上麵，又有兩個矮小的閣樓。
樓下一間屋是做飯吃飯待客的堂屋，一間屋給方子薦住，至於樓上的閣樓，一間方錦娘姐妹兩個住，一間方母住。
三人進到堂屋，方母一話不說，就一巴掌朝著方錦娘打過去，壓低了聲音罵：“你這個小賤人……”
金小樹一直忐忑地看著方母，自然也就第一時間看到了方母的動作，他毫不猶豫地握住方母的胳膊，把方母扯開了一點：“你乾什麼？”
方錦娘的娘是怎麼回事？不僅罵方錦娘，竟然還動手打人！
而且是扇巴掌！
金小樹以前沒少挨揍，他小時候調皮不聽話，他姐拿了掃帚就追著他打他屁股，但他長這麼大，從沒被人打過巴掌。
他麵對丈母娘的羞澀一下子沒了，隻剩下憤怒，同時握緊了方母的胳膊，不讓方母繼續動作。
關上門之後屋裡挺暗的，方錦娘沒看清自己母親打人的動作，愣了愣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帶回來的這個男人保護了她，挺好的。
方錦娘拉住金小樹的衣服：“娘，我要嫁給他。”
方母在方錦娘帶回一個男人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現在聽到方錦娘的話，更是勃然大怒。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沒忘記壓低聲音：“你說什麼胡話？你要嫁給這個泥腿子？”
金小樹是出來撐船乾活的，自然穿得不怎麼樣，再加上他那臉……方母一看就知道他是乾慣了體力活的。
“對。”方錦娘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