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苟縣令過來,吃的都是跟民夫們一樣的,來義診的大夫和那些義官衙役,自然不可能開小灶。
他們吃的都是跟民夫們一樣的。
不過這些飯菜本就分很多鍋煮,所以他們吃的肉會多一點。
為了方便分,這些日子做飯,肉都是切小塊煮的,今天吃的就是豬肉丁燉黃豆,普通人鍋裡隻有豬肉和黃豆,大夫、衙役、小吏之類,則還能額外吃到豬頭豬蹄的。
給張知府送過來的飯菜裡,就有豬蹄。
張知府一個時辰前剛吃了麵條,但此刻看到豬蹄,卻又想吃了,立刻招呼王博瀚和他的隨從一起吃飯。
王博瀚見狀苦了一張臉,他真的不想吃這些東西!
誰知道這是誰做的?就說這送飯的,瞧著就是個泥腿子。
但知府大人都吃了,他不好意思不吃。
張知府他們吃飯的時候,黎青執來到了王姐家。
他今天先去了苟縣令那邊,把朱前的自傳給了苟縣令,然後又去丁喜那邊,將丁喜的自傳給了丁喜。
丁喜之前給過黎青執幾次錢,加起來足有六十兩,但這次,他又給了黎青執一百兩。
這錢給的有點多,黎青執知道自己其實是沾了苟縣令的光。
看在苟縣令的份上,丁喜都會多給他一些錢!
丁喜還不止給了他錢,還請他去酒樓吃了一頓飯,臨走的時候讓店小一給他打包了幾個菜。
酒樓的菜不便宜,打包甚至還送竹籃,黎青執拎著籃子,就到了王姐家。
金小葉她們上午最忙,下午會輕鬆一點,但黎青執過來的時候,王姐家屋裡還是擠了七八個人,各種布料更是層層疊疊放著。
一聲婉轉的“喵嗚”響起,還有一隻貓來到黎青執腳邊,蹭黎青執的腳。
怕老鼠咬了布料,王姐特地弄回來一隻貓養著。
“小葉他男人,你彆喂它吃東西,它這些天吃太好,都不抓老鼠了!”王姐道。
黎青執笑了笑,拿出一個油紙包來:“我這裡都是好東西,可不給它吃……你們嘗嘗吧。”
油紙包裡包著的是豆沙餡兒的鬆花糕,王姐拿了一塊嘗,直說好吃,然後又忍不住歎氣:“我家那死鬼以前也總給我買鬆花糕吃,可惜他上半年出去後到現在也沒回來……”
行腳商常年在各地行走,買賣貨物,年底才回家的人比比皆是。
但往年這時候,人該回來了……
往年這時候,王姐也會憂心忡忡,有時候還會整日以淚洗麵,整日想著她男人要是在外麵出了事,她以後要怎麼辦。
金小葉剛認識王姐的時候,王姐眉眼間都是哀愁。
不過人麼,有事情乾的時候,也就不會瞎想了,王姐現在從早忙到晚,都沒空去想自己男人,頂多睡前憂慮一下。
王姐的男人姓屈,名叫屈雲青,王姐挺喜歡跟熟悉的人說話,以至於黎青執,都知道了一些屈雲青的事情。
這會兒,王姐就又抱怨了幾句,說屈雲青怎麼還沒回來。
被王姐惦記著的屈雲青,其實已經在崇城縣了。
他這次在外麵,為了掙錢多逗留了一段時間,以至於回家晚了,昨天才到禾興府。
屈雲青是個愛麵子的,他在外麵辛苦掙錢,就是為了過年回家的時候,有人羨慕他,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花一兩銀子雇了一艘大船,送他回家。
這種大船坐著很舒服,還附贈各種吃食,屈雲青上船之後就開始努力吃,吃不完的就塞他的行李裡。
他在外一年,帶回家的東西也挺多的,行李加起來有兩百斤。
屈雲青上船之後,就已經想好等回到家,他要如何在鄰居們羨慕的目光裡下船,然後分發東西了,到時候他的妻子,他的兒女,一定會朝著他撲過來……
然而走到半路,屈雲青遇到了事兒。
禾興府的張大夫去崇城縣義診,走到半路船漏了!
因為船夫及時靠岸,張大夫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但他所在地方離崇城縣還很遠……張大夫隻能向來往的人求助。
屈雲青看張大夫穿得不錯,也就把人捎帶上了,結果這張大夫上了他的船完全沒有要給他錢的意思,倒是一直在說義診的事情。
屈雲青在外做生意的時候斤斤計較,但來了崇城縣,就開始擺闊了,他不好意思跟張大夫要錢,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免費送張大夫。
幸好,他出一兩銀子是能包這船一整天的,不用額外出錢。
但把人送去崇城縣西麵的話,耽誤他回家顯擺!
屈雲青糾結了一路,這船終於到了崇城縣。
屈雲青在船上已經吃飽了,張大夫又急著去新碼頭那邊,他們也就沒有在縣城停留,直接往新碼頭那邊而去。
屈雲青打算把人送到之後,再回家顯擺。
孫舉人的人一直在盯著來往船隻,隻要有從府城方向來的船,就會多看幾眼,然後找白頭白發,五十來歲的男人。
孫舉人遠遠見過張知府一回,但他病著,不可能親自出來等人,其他人吧……他們都不認識張知府。
無奈之下,他們隻能按照孫舉人的描述來找人。
孫舉人知道張知府非常簡樸,但在他看來,張知府再簡樸,也不會坐個小破船。
可偏偏,張知府坐個小破船就來了,他穿的還不好,再加上他顯老……孫舉人的人壓根沒有注意到他。
倒是屈雲青雇的船,一來他們就注意到了。
孫舉人安排的人,立刻就搖著小船跟了上去,然後就看到這船直奔新碼頭,還有一個頭發花白,五十來歲穿著長衫的老人走上船頭……
這一位,絕對就是張知府了!
孫舉人安排的人立刻就將消息傳了出去。
而這個時候,張知府已經吃好了飯,開始四處溜達。
這一溜達,看到那些民夫吃的跟他差不多,頂多也就是沒有豬蹄……張知府摸著胡子,對苟縣令愈發滿意。
苟縣令來崇城縣上任前曾拜訪他,給他送了重禮,他也因此對苟縣令印象不佳,但現在看來,苟縣令作風上雖然跟他不同,卻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喊起來:“打死人了!衙役打死人了!”
這是怎麼回事?張知府聞言,連忙往傳來聲音的地方衝去,然後就見一個衙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我根本就沒打他!”
他們這些衙役,最近挺不容易的!
張贇權的事情發生之後,苟縣令處置了幾個衙役,然後對他們的要求就很嚴格。
這次建碼頭,更是讓他們不許去打百姓,甚至要求他們幫著乾一些活。
讓他們不打百姓沒什麼,其實他們並不喜歡打人,但讓他們幫著乾活挺累的。
而剛才,他吃好了飯正休息,突然有幾個人過來對他動手,他下意識地反抗,然後這些人就開始喊著有人被他打死了,地上還多了個出氣多進氣少的人。
這衙役也就一十來歲,他以前曾威風凜凜在街上巡邏,隨意吃百姓的東西,但他對待百姓,最多也就是推推搡搡,從未下過狠手,現在有人死在他麵前,他更是六神無主。
偏偏這時候,還有一些衣著破爛的人從旁邊衝出來,開始指責他:“你把他打死了!”
“老曾,你死得好慘啊!”
“沒王法啊,衙役把人打死了!”
……
張知府就是這時候過來的:“都讓開,讓我看看。”
但那些圍在老曾身邊的人都不讓張知府靠近,倒是那個衙役喊起來:“你快看看,他說不定還沒死,怎麼一下子就死了呢?”
然而張知府被人攔著,沒辦法上前查看。
不僅如此,那些鬨事的人還開始對衙役和張知府動手。
張知府帶來的隨從連忙去保護張知府,還被這些人揪著打了好幾下。
不過一番鬨騰,張知府也看到那死人的樣子了。
這人麵色蠟黃肚腹隆起,看著就快死了,但他這樣子……應當不是被打死的,倒像是病入膏肓。
除此之外,那些鬨事的人也都麵黃肌瘦衣著破爛,跟其他民夫截然不同。
這次征來的民夫中那些瘦弱的,苟縣令全拉去磚窯那邊,讓他們做磚坯,燒磚頭去了,在碼頭這邊乾活的,全是身強力壯的人。
現在突然湧出來一群瘦得跟骷髏似的人,也就顯得格格不入。
張知府見識過太多陰謀詭計了,立刻就意識到了什麼:“你們是什麼人?想乾什麼?”
這些人卻還鬨個不停。
張知府又道:“地上那人是病死的,不是被打死的。”
“你就是官府的走狗,幫著這些衙役說話!”有人指責張知府,還有人衝過來推搡張知府。
他們怕張知府說太多,壞了他們的事情。
張知府被人推來推去,不慎摔在了地上。
而這時,一艘大船在旁邊停下,張大夫從船上下來。
張大夫在府城,是個非常特殊的大夫。
他心腸軟,整日去各個村子幫窮人治病,在民間名聲極好,但府城的有錢人,都不會找他看病。
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這次來崇城縣義診,是想幫助那些被征來的民夫,沒想到他一下船,就遇上了有人被打死的事情!
張大夫怒火衝天:“真是豈有此理!”
聽到這話,那些鬨事的人哭喊聲更大了,還有人敞開破舊的衣服,露出身上的傷口:“這些人不把我們當人,對我們動輒打罵啊!”
張大夫更生氣了。
那衙役和幾個附近的民夫卻反應過來:“你們到底是誰?你們根本不是來乾活的人!”
然而這些人,都被那些鬨事的說成是縣衙的走狗。
雙方吵吵嚷嚷的,那些個鬨事的人裡又有人倒在地上。
到了這時候,張知府要是還不知道這唱的是什麼戲,那麼多年他也就白活了!
眼前的這一切,是做給他看的吧?
張知府從地上爬起來,想要說點什麼,結果這時候,金柳樹大喊了一聲:“這些人是來鬨事的,他們肯定是為了敗壞苟縣令的名聲,我們把他們抓了,送去縣衙!”
金柳樹彆看懶,腦子其實挺聰明的,這會兒就招呼著身邊的民夫去抓人。
最近聽多了故事,他真的想去縣衙看看的,還有就是……去縣衙的話,是不是不用乾活了?
不過,金柳樹雖然招呼其他人往前衝,但他自個兒怕受傷沒上去,轉而扶起了張知府:“張大夫,你沒事吧?”
發現自己的腰有點疼,怕是扭傷了腰的張知府沉默片刻,開口:“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