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這麼一聊,竟是聊到了中午。
張知府還有點意猶未儘:“等你將來來府城,一定要來拜訪我。”
黎青執立刻就答應下來。
臨近過年,府城那邊有很多事情要張知府處理,因而哪怕扭傷了腰,這日下午,張知府依然離開崇城縣,回了府城。
不過他回去的時候,苟縣令給他準備了一艘大船,還在船上布置了一番,讓他可以躺著回去。
張知府又一次覺得苟縣令的生活有些奢靡,但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當時他鮮衣怒馬,也曾一擲千金。
這麼一想,張知府也就躺下了。
王博瀚是跟張知府一起走的,他坐在角落裡,一臉尷尬。
他沒想到孫舉人竟然安排了那麼一場大戲給張知府看,更沒想到這場戲不僅被當場拆穿,還讓張知府受了傷。
是他把張知府帶來崇城縣的……明明是冬天,王博瀚背上卻忍不住冒冷汗。
船前進得很慢,到府城的時候已經傍晚,張知府由隨從攙扶著起身,往府衙走去,等回到住處,又讓隨從幫他整理帶來的東西。
他這腰……怕是要養幾天才能好。
隨從整理了一會兒,突然道:“大人,您的包袱裡多了一封信。”
“什麼信?”張知府詢問,然後就見隨從遞過來一個白色的信封。
也不能說是白色的信封……這其實是用宣紙折的信封,上麵用跟印刷字一樣的字跡,寫了“知府大人親啟”的字樣。
因為張知府行動不便,這包袱是苟縣令找人幫張知府收拾的,現在裡麵多了這麼一封信……這是誰放的?
不管是誰放的,這人肯定想讓他看。
張知府將信打開,就見上麵的字依然跟書本上印刷的字一模一樣。
在禾興府北麵,有一湖泊,名為笠湖。
笠湖出產的笠湖石很受歡迎,京城權貴,最愛用笠湖石來裝點庭院。
笠湖石分乾石和濕石兩種,那些形態非常好的,價值不菲。
而從前朝開始,就有人開采笠湖石,大齊建國之後,因為開采笠湖石勞民傷財,開國皇帝一度下令禁止開采。
但大齊建國愈久,權貴愈是有錢,這幾十年,笠湖石便又興起了。
這是小事兒,張知府以前從未關注,但這封信上卻說,有人買賣人口,逼迫百姓采石。
張知府愣住。
另一邊,寫了信又將之放進張知府包袱的黎青執已經回到家中。
在現代,也有黑煤窯黑工廠關押了人,讓這些人幫忙乾活,在古代,這樣的事情更多。
晉王的那個采石場,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管著采石場的管事壓根就不把那些四處買來乾活的人當人,他給他們吃最差的東西,哪怕寒冬臘月,也逼著人下水挖石頭,或者在湖邊開鑿石頭……
哪怕身強力壯的人進去了,要不了幾年也會被累死。
能被累死還算運氣好的,被石頭壓死的也比比皆是。
黎青執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幫上那些人,不過現階段,他能做的也隻有這個。
他甚至不敢當麵跟張知府說,就怕被晉王府的人記恨上。
這個時代可不是人人平等的,苟縣令之前審訊張贇權的時候,就發現張贇權和他的手下,殺過不少人。
當時有個人想去府城找張知府告狀,張贇權知道之後,就派手下追上去將人殺了。
張贇權都這樣,晉王府想要他消失,真的太簡單了!
此刻,黎青執無比慶幸自己及時鏟除了張贇權,不然洪暉那麼恨他,指不定就會讓張贇權弄死他。
現在的話……張贇權沒了,孫舉人經此一事,也再翻不起風浪,再加上洪家已經沒落,他將來倒是不用太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至於洪暉可能用一些彆的小手段,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行。
接下來幾天,廟前村的生活一如既往,而黎青執讀書之餘,每天都會用右手寫上五千字新故事。
他這次寫的故事,名叫《張知府微服私訪,孫舉人原形畢露》。
張知府來崇城縣查探這件事,真的很適合寫成故事,惡人想要陷害苟縣令,最後卻自食惡果……百姓看了之後,一定會大呼痛快!
時間眨眼,就到了臘月十四,黎青執的故事總算寫好了。
故事既然已經寫好,黎青執就專門去了一趟縣衙,將之交給苟縣令。
“賢侄你來了?可是得到了消息?”苟縣令一見黎青執就問。
黎青執有些疑惑:“什麼消息?”
意識到黎青執並不知曉,苟縣令道:“孫舉人死了。”
孫舉人年紀本就不小了,之前張贇權出事,他就大病一場,一直沒能下床。
這次他設計陷害苟縣令卻被拆穿,驚恐之下更是暈了過去,之後他就一直不怎麼清醒,昨天更是沒了命。
苟縣令得到這消息之後,還挺唏噓的。
他剛來崇城縣的時候,本地的勢力,縣衙的諸多小吏都聚攏在孫舉人身邊,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將他架空。
他以為自己一直都隻能當個名義上的縣令,不曾想孫舉人就這麼沒了。
不過這對孫舉人來說或許是好事,知府並不能革去舉人功名,因而革去孫舉人功名這事,現在還沒辦好。
孫舉人是以舉人的身份去世的。
苟縣令之前挺恨孫舉人的,但現在人都死了,他也就不恨了,隻感歎他自作自受,又問黎青執為什麼過來。
黎青執當即就將自己新寫的書拿了出來。
苟縣令接過就看,越看越高興:“好故事!”
之前那幾個故事,很多人已經翻來覆去聽了很多遍,現在他們正好需要一個新故事!
眼前這故事,真的再合適不過!
苟縣令又讚歎了一會兒黎青執的好字,然後就讓人帶幾個字寫得快的人來縣衙,將眼前的手稿分成幾份,讓人抄寫。
之後,苟縣令又跟黎青執聊了聊碼頭那邊的事情。
需要大量人力的工作,現在已經做的差不多了,磚窯建了起來,要挖的泥也都挖掉了。
港口那邊的河道需要再挖深一些,但那可以等碼頭建得差不多,天氣暖和了之後再找人挖。
黎青執道:“大人,那些衙役和小吏每日都有看著那些民夫乾活,大人可以讓他們從中選出身強力壯乾活勤勞的人,給他們一些辛苦錢,讓他們來年再來乾活,其他人明年就不用過來了……”
建碼頭需要很多人,但用不著幾千個。
黎青執覺得,等明年,苟縣令可以花錢雇個兩百人幫他乾活,讓其他人回家去。
雇傭這些農民乾活用不著太多錢,一月一兩銀子包吃就已經足夠,苟縣令肯定出得起。
苟縣令也覺得這樣很好,現在人數太多,這些人光是吃飯,一天就要吃掉很多錢,明年若是隻雇個兩百人,開銷興許比現在要少。
黎青執還提出一些建議,比如等這些人乾活熟練之後,苟縣令可以讓他們去幫那些買了地打算修宅子的人蓋房子掙錢。
這就相當於是搞了個工程隊,做好了苟縣令興許能賺一波。
苟縣令越聽越覺得可行。
黎青執一直在縣衙待到下午,才去王姐家找金小葉。
而他剛去王姐家,就見王姐的丈夫在幫著搬貨,瞧見他,這人笑容滿麵:“你就是黎先生啊!久仰久仰。”
黎青執連忙道:“屈大哥好,你叫我小黎就行。”
麵對屈雲青的熱情,黎青執有些好笑。主要是金小葉這些天,跟他說了不少這人的事情。
屈雲青剛回家的時候,因為王姐對他不夠熱情,還因為家裡放滿了貨物,就對著王姐擺臉色,在家裡摔筷子,還想讓金小葉把那些貨物都搬走。
結果王姐炸了,跟他大吵一架,又讓他把賺的錢拿出來。
屈雲青一年下來,賺了大概六十兩銀子,但其中十兩他要當本錢,要帶在身邊花用,也就是說,他隻能留給王姐十兩銀子。
這錢不算少了,其實往年他給王姐的,也是這麼多。
但說實話,家裡兩個男孩要讀書認字,一家子人要吃要喝,過年期間,屈雲青還喜歡在家請客,要求王姐準備好酒好菜……這錢也就勉強夠花。
要是以前,王姐麵對這種情況隻能忍著,但現在她掙錢了!
王姐跟他吵了一架,說自己一個月掙的錢都不止兩銀子……
得知王姐竟然掙這麼多錢,屈雲青大驚失色,然後……他對王姐就殷勤了起來,還開始幫著乾活。
當然,乾活之餘他還不停地打聽金小葉做出的東西的銷路,想讓金小葉用低廉的價格賣給他一批貨。
真的是儘顯商人本性。
不過那些常年在外行走的行腳商大多如此,想要做成生意,臉皮就得厚一點。
黎青執跟屈雲青寒暄了幾句才去找金小葉。
自從屈雲青回來,金小葉就琢磨著要租個鋪子開繡坊,從王姐家搬出來。
一直在王姐家乾活,確實不是事兒,這裡有點小了,那麼多東西堆在王姐家,還影響王姐家的生活。
可惜縣城很擠,合適的地方不好找,因而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沒找到合心意的鋪子。
金小葉都琢磨著要去新碼頭那邊建個鋪子了,但她一直都是讓縣城的女人幫著乾活的,要是去了新碼頭那邊,離得有些遠,這些女人去拿活兒做就不方便了。
金小葉正想著這件事,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來到她麵前,低聲問:“金掌櫃,聽說你要找房子?你看我家那鋪子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