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儘量心平氣和,“為什麼又要來招惹我?我最近應該沒有得罪過你吧?”
“咳咳、嘔——”
回應她的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和乾嘔的動靜。
岑檸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不耐煩地催促,“說啊!”
許夢婷被嗆了好幾口水,斷斷續續地說,“不就是、不就是潑你一盆水而已,還要挑日子嗎?”
岑檸重重地“嘖”了一聲,又把她的腦袋按進水盆裡,“說點有用的行不行?”
“唔、”
十幾秒後,岑檸勉強穩定了情緒,抓著她的腦子又問了一遍,“我倆初二的矛盾早應該過去了吧?你現在又搞我?都高中生了能不能成熟一點?”
“咳咳、早應該過去了?怎麼可能過去啊!”
她渙散的目光逐漸凝聚在岑檸的臉上,憤恨與懼怕交織在一起,粘稠得像是化不開的黑霧,“你那個時候,給我留下了那麼大的心理陰影,憑什麼你就可以像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樣每天都那麼開心?!”
“你好狠,你還是那麼狠,明明隻是潑了你一盆水而已......”她渾身打著寒噤,牙齒碰撞出密密麻麻的,神經質的雜音。
岑檸喉間滑動了一下,又是猛的把她的腦袋摁回水裡。
“不要把自己說得像個受害者一樣啊神經病!”
“是你先來惹我的好吧?初中你把我關廁所,在大冬天給我潑冷水的事你不會忘了吧?!”
濺起的水花入了眼睛,岑檸的每一次眨眼,都能感受到眼球的刺痛。
她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初中那段不美好的回憶劃分為遭受校園霸淩,畢竟她遭的罪該還回去的當時都還回去了。
被幾個女生關在廁所一個小時,被潑了一桶冷水。
在出去以後,她就第一時間找了保鏢去堵那幾個女生,同樣關在廁所裡,有幾個人就往裡麵潑幾桶冷水。
其他幾個女生都算懂事,知道她不是好惹的當場就道了歉,再也沒敢欺負她,但許夢婷不一樣,她吃不夠教訓。
於是在第二次她帶著幾個人圍堵岑檸的時候,岑檸就專盯著許夢婷揍,彆人揍她多狠,她就都還到許夢婷身上。
身邊沒有趁手的武器,她就用書包砸,用裡麵掉出來的筆戳。
至於一開始許夢婷為什麼會針對岑檸?
僅僅是因為岑檸在撞見她們欺負同班的一個女生後報了警而已。
在警察趕到的時候,那個女生耳朵都出血了。
“你是怎麼好意思說我狠的啊?!那個女生當時跪在地上求你放過她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按著腦袋往水裡埋啊?!”
“我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遇到你這種陰魂不散的神經病!會折壽啊!”
直到混亂的水聲裡摻入不知所雲的哭嚎,岑檸才努力壓製心中噴湧的怒火,最後將人摔在了地板上,氣喘籲籲。
她擦了擦臉頰的水痕,冷聲道,“貼吧裡那個說我睚眥必報,比誰都虛偽的人該不會是你吧?”
癱倒在地的女生悲慟的抽泣聲頓了一下。
岑檸恍若未聞,繼續說道,“你說得挺對,我確實睚眥必報,你隻要是沒把我整死,被我找著機會,我絕對會更加激烈地報複回去。”
她蹲下身,虎口鉗住女生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看著對方慘白臉頰上交錯的水痕,忽然歎了一口氣。
語氣友好得像是對剛認識的人做自我介紹,聲音是一貫的溫吞,“都第三次了,你也該長記性了吧?”
許夢婷呆呆地看著她的臉,身子止不住的戰栗。
她軟下來的嗓音在陽光下聽來是婉轉的雀鶯啼鳴,在陰暗的角落裡,就瞬間化成了毒蛇狩獵時調謔的吐信。
“所以為什麼選今天往我身上潑水?怎麼,以前都沒找著機會啊?”岑檸拍了拍她的臉。
許她瑟縮了一下,“我、我要轉學了......”
岑檸獨自一人行走在外的機會實在太少了,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她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每次看到岑檸笑著挽著朋友的手在走廊裡穿過,她都恨得不行。
“為什麼你還能每天都這麼開開心心的?有那麼優秀的朋友和男朋友......”
她的喘息很重,斷斷續續的,目光緊盯著岑檸的臉,試圖從中揣摩出任何被隱藏起來的情緒。
“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我?我真的沒給你留下一點陰影嗎?我不信......”
這些神神叨叨的,岑檸根本不耐煩聽。
“神經病!”
她心道晦氣,把人重重推到地上才站起身來,“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還叫囂著做我的陰影......”
說句不好聽的,她死都死過一次了,光被人揍一頓能對她產生什麼陰影?
“你最好是真要轉學了,以後彆讓我再看到你!”她惡狠狠地放了句話,往前走幾步,又回頭。
見對方還癱在地上完全沒有要起身的意向,她撒腿就往外跑。
電視看多了,她就總擔心會被反殺。
外麵在下暴雨,雷聲轟隆,將教學樓裡的讀書聲都蓋過去了。
校服外套下,吸滿了水的針織衣沉甸甸的,不再起到半點保暖的作用,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累贅。
岑檸一邊爬樓,一邊覺得頭暈腦脹,每一次呼吸都讓胸口疼得發悶......
真是造孽啊,這種神經病都能被她碰上!
要去請假要去請假......
岑檸第一次覺得樓梯那麼難以攀爬,像是一眼望不到底,體力像是衣擺往下滲的水流,源源不斷往外冒出。
急促的呼吸在空曠的樓梯間回蕩,有幾個請假出來去廁所的同學看到這樣的岑檸,不約而同地投來異樣的視線。
但岑檸這時候完全沒工夫在意彆人的眼光,專注地往班主任的辦公室那一層樓走去。
格外焦躁紊亂的腳步聲突然和一陣錯落不一但節奏規律的動靜混在了一起。
身側突然傳來一道疑惑的聲音。
“岑檸?”
尖銳的雷鳴在耳邊炸開,岑檸的視線不偏不倚,加快速度往樓上奔去。
以為對方沒聽到自己的聲音,孟遙清下樓的動作生生止住,轉而回頭大步跟上了岑檸,好聲好氣地問她。
“岑檸,你怎、”
岑檸按下不知名的躁怒,扭過頭,惡聲惡氣:“彆跟著我!”
煩死了!怎麼又遇到了麻煩的人!怎麼每次這麼窘迫這麼狼狽的自己都能被他遇到!
陰魂不散,另一種意義上的陰魂不散!
她壓根不敢去看孟遙清的表情,飛也似地逃離。
孟遙清僵立在樓梯的扶手旁。
天際電光閃爍,將他怔忡的臉照得很亮。
-
岑檸一口氣衝進到了辦公室的門口,回頭看了看,沒人跟過來。
說不上來是不是鬆了口氣,她調整呼吸,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裡,陳國良正埋頭寫教案,聽到敲門聲後抬頭。
以雷鳴電閃為背景站立在門口的岑檸麵色慘白,渾身濕透,長發貼身,乍一眼看過去,他還以為自己看到水鬼了。
他驚呼一聲,身子下意識往後仰了一下,等看清了岑檸的臉後忙叫她進來。
“怎麼了這是?被人欺負了嗎?”
他想著正常情況下應該也沒人主動去淋暴雨才對。
岑檸吸了吸鼻子,將黏在臉上的頭發整理了一下,“被人潑了一盆水。”
“哎喲!造孽哦!”
陳國良有些手忙腳亂地給她遞了一包紙,“誰潑的啊?老師幫你處理。”
岑檸搖搖頭,“沒事了,我已經潑回去了。”
真要說起來,她欺負對方的手段更狠呢,以暴製暴雖然能讓她當場出惡氣,但輿論不一定支持。
“我想請假回家。”她說。
陳國良歎了口氣,從抽屜裡拿出請假條,苦口婆心道,“是怕被欺負你的同學報複所以不敢和老師說嗎?這樣不行的啊,你越忍讓,對方隻會更過分!”
在此之前,陳國良對這個學生其實沒太多印象,隻記得她經常跟著金悅可,成績中上,課堂上不積極,課後也從來不會問老師題目。
是個沒太多存在感但還算乖巧的學生。
哦,對了——
陳國良在請假條上蓋了章。
這個學生家裡還很有錢。
“你是被敲詐勒索了麼?因為不肯給錢,所以被這樣報複?”他認真地問。
岑檸怔了一下,旋即否認,“不是,是初中和人打過架,私人恩怨。”
陳國良緊皺眉頭,岑檸卻不想再多說了,伸出手,“可以把請假條給我了嗎?我好冷,想回家。”
快十二月的天,即使是站在暖氣開足了的辦公室裡,她也控製不住的瑟瑟發抖。
陳國良歎了口氣:“好吧,那你回去先好好休息。”
請假條終於被交到了岑檸手上。
“謝謝老師。”
岑檸轉身往外走,並不打算回教室收拾書包。
都在上課,她這幅尊容進去了一定會吸引所有人的視線,那也太尷尬了,她實在不想讓那麼多人看到如此窘迫的自己。
幸好手機一直揣在兜裡,雖然進了水,但不影響使用。
打字的時候,手指一直在抖,她暗罵兩聲,恨鐵不成鋼地甩了甩手,然後才妥協般切換到了通訊錄,打出電話。
撥號的過程中,她拐進樓梯,才下了兩階,突然看到有人端著化學器材上了樓,玻璃製的瓶瓶罐罐在晃動中碰撞出細微清脆的響聲。
岑檸記起他們班這節上的就是化學課。
她呼吸一窒,飛快瞥了上樓的人一眼,視線在觸及對方綿羊般蓬鬆柔軟的頭發後又迅速抽離,退回了走廊,然後飛快跑向另一個樓梯口。
見鬼,怎麼又遇到他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岑檸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以為這本小說的女主角其實是她自己。
雨勢漸小。
孟遙清聽到樓上的動靜,下意識仰頭看了一眼,卻隻來得及捕捉到一縷濕漉漉的發絲。
像是有一簇火花在腦中迸現,他來不及思考什麼,在穩住手中器材的同時快速上了樓。
走廊裡空無一人。
環視四周,他往前走了幾步,在覺察到踩過一灘水後,垂下了頭。
烏烏的眼珠盯了透明的水痕片刻,又抬眸,循著這蜿蜒的痕跡望過去,又走過去。
到了走廊另一側的樓梯口,勉強能連成線的水漬斷成了斑斑點點,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孟遙清眨了一下眼睛,將落在樓道的視線徹底收回,慢吞吞地整理了一下手裡的實驗器材。
“我有那麼可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