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芝之小聲應著,朝兩人笑了一下,不複之前的苦澀和自嘲,而是毫無陰霾的,幾乎算得上燦爛的一個笑容。
“你們回家路上也小心。”她說完,朝正好停下的公交車走去,刷卡,然後坐到了最後麵的空位。
公交車絕塵而去,站台下的兩個女生隨後抬腳離開。
金悅可抱著岑檸的手臂,把身子的大半重量壓過去,“好累,好餓,想吃蛙蛙。”
岑檸的步伐慢了下來,腦子突然空白了幾秒,“等等,總感覺忘了點什麼東西啊!”
電光火石之間,她徹底停住腳步,與一臉茫然的金悅可麵麵相覷。
“你電動車呢?”
“......”
“啊!”金悅可抱住腦袋,大驚失色,“我電瓶車還停在那個巷口!”
岑檸連忙掏出手機,“從這過去多遠啊?我導航一下。”
金悅可卻更關心另一件事,“那牛蛙我倆今天還吃不?”
岑檸斬釘截鐵,“吃!當然要吃!”
不吃牛蛙,她這半天不就白忙活了?!
於是兩人一陣兵荒馬亂,最後可算是吃上牛蛙了。
但代價也是極為慘烈的,因為在找回電動車去往牛蛙店的路上,兩人又摔了一次。
第一天去上學的時候,岑檸露出的胳膊青一塊紫一塊的,就沒幾塊好肉。
得虧金悅可車子騎得慢,這才傷得比較輕。
“我感覺我真的好對不起你。”
一大早的,金悅可就懺悔上了,幾欲落淚,“都怪我,逞強硬要去騎那電動車,還害你受苦。”
岑檸壓根不吃她這套,“這時候才後悔?早乾嘛去了?”
金悅可喉間一哽,眼神遊移,“那不是,騎車騎上頭了麼,不到終點不服氣......”
岑檸歎了口氣,倒也沒真埋怨她,雖然當時確實摔得挺痛。
收下對方遞來的聲稱是賠禮的奶茶,一看,嗬,果然是她自己喜歡的口味。
“你就是想喝兩個口味所以才給我多買了一杯吧?!”她震聲。
金悅可理直氣壯:“你就說你喝不喝吧!”
岑檸:“......喝。”
她拆開吸管插.上去,讓金悅可喝了第一口,然後自己接著喝。
早讀的前幾分鐘孟遙清才進了教室,路過她座位的時候明顯被她手上的淤青驚到了。
“你......和人打架了?”他停在她的座位旁,第一次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岑檸仰起頭,身子往金悅可那邊靠攏,以拉開兩人的距離,“抬頭看你都費勁。”
孟遙清在她往後仰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不妥,連忙後退幾步,“抱歉。”
岑檸這才覺得脖子舒服了,開始回答他的問題,“沒有打架啊,你覺得我會是那種和彆人打架的人嗎?”
金悅可立刻拆台,“你是。”
岑檸不悅地用胳膊肘痛擊她,貼著她耳朵惡魔低語,“到底是誰把我弄成這樣的啊?”
金悅可心裡發虛,沒再作聲,專心地背英語課上要默寫的課文。
岑檸這才重新看向孟遙清,“摔的啦。”
孟遙清滿眼寫著不可置信,似乎是想不通她要怎麼摔才能摔成這副慘樣,一邊從書包裡掏著什麼東西,一邊問道,“從樓梯摔下去的?”
“不是。”岑檸喝了口奶茶,“騎車摔的。”
“是麼?”孟遙清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很快將一瓶噴霧和一罐藥膏放在了岑檸的書桌上,視線也一同掠過去,聚焦在她咬得平平扁扁的吸管兩秒後,又迅速收回目光。
“這兩個藥對消淤青很管用的。”他說,“希望你能早點好起來。”
岑檸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謝謝。”
這時,早讀的預備鈴聲正好響起來,岑檸便催促他趕緊回座位準備早讀。
“班主任過來了呀,你快點走吧。”她拿了張紙巾擦了擦吸管的口,把它重新捏圓,“藥我會擦的,謝謝你呀。”
孟遙清盯著她手上的小動作,慢半拍地點了一下頭,“好哦。”
-
下午的體育課解散後,岑檸和金悅可結伴回了教室。
不一會兒,金悅可拿著難題去辦公室找老師,岑檸就一個人在教室裡吹空調。
她把早上孟遙清給的那罐藥膏拿了出來,又從金悅可桌洞裡找出棉簽來給自己抹藥。
窗外此起彼伏的聒噪蟬鳴混著室內空調呼呼作響的聲音,很吵鬨,很容易讓聽眾心浮氣躁。
岑檸突然站起身,走到窗邊將攏好的窗簾散開,但不知道是窗簾軌道不夠順滑還是她發力的點不對,總之,窗簾沒能被她拉開。
她不服氣地嘖了一聲,拉窗簾的手法逐漸粗暴。
一連串輕巧的腳步聲近了,岑檸還以為是哪個同學回了教室,便回過頭。
漫不經心的一瞥很快對上來人濕漉漉的烏黑眼珠。
微妙的喜色浮在她的眉梢眼角,她笑起來,“你走路原來會發出聲音啊?”
孟遙清抿唇笑笑,濡濕的長睫耷拉下來,“怕嚇到你呀。”
他來之前才洗了把臉,散在額前的發梢是潮乎乎的,透明的水痕在臉頰蜿蜒,沿著下頷滴落,或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在領口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
“我來吧。”
他湊近,帶來一片潮濕的水汽。
但吸入肺腑的濕潤空氣並沒有讓岑檸感到片刻的清涼,反而是更為難耐的溽熱,又悶得慌。
“你、你不和他們打球嗎?”岑檸沒話找話。
孟遙清嗯了一聲,“他們人夠了,我打不打都沒差。”
他抬高雙手,扯住岑檸頭頂上空的窗簾,投下的大片陰影將岑檸籠罩,從背後看,簡直像是她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裡。
她忘了要提前走開,他也沒出聲提醒,於是岑檸隻能這樣不尷不尬地站在原地,被禁錮在桌椅空出的狹小空間裡,一抬眼,映入眼簾的就是他爬滿晶瑩水珠的冷白頸部,水涔涔的。
很快,她眼尖地發現他右側的鎖骨上有一枚小小的痣,此時正好有一顆豆大的水珠覆在上麵,將痣的輪廓暈得十分模糊,她看了好久,才確認它是真實存在的。
孟遙清拉開窗簾,將大片的日光遮擋,岑檸徹底陷在一片昏暗裡。
他的身子也隨著拉開窗簾的動作往旁邊挪動了一下,將那扇窗遮了大半,他的手才放了下來。
岑檸的視線隨即定格在他下落的手上,長長的衣袖和貼膚的手套將他的整隻手包裹得很嚴實,隻有手腕上的一小片皮膚會在偶爾的活動間若隱若現,白得晃人眼睛。
他的手沿著原定軌跡下落,有一刹那,與她的臉頰相距不過一寸,這時,她敏銳地嗅到了他手上散發的氣味。
是學校的衛生間統一提供的洗手液的香氣。
濃鬱的椰香,混著點奶味兒,甜到發膩。
周身清新的空氣被這樣厚重的香氣作弄得粘稠不已,讓岑檸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湧入鼻腔的氣息稀薄又醇濃,不上不下的,讓人難以招架。
好在,孟遙清在拉好窗簾後就抽身離開,與她拉開一個極為安全的距離。
岑檸垂下頭,雙手貼上發燙的臉頰,雙眼無神地盯著地麵。
熱意攀升的空氣在抵達沸點的前一刻突然回溫,滯緩的流動速度也反本還原。
孟遙清見她低著頭久久不動,有些疑惑。
“怎麼了?”
“沒怎麼。”
岑檸遲鈍地抬起臉,語氣平平,“那台空調吹不到這裡,所以我覺得好熱。”
她搓了搓臉,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感受著頭頂呼出的習習冷風,臉頰灼人的熱度稍稍褪下。
孟遙清注意到她桌上攤開的藥膏和麵前,明知故問,“要擦藥?”
“嗯。”岑檸看著手肘的淤青,笑容苦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但神奇的是,她居然並不後悔昨天沒能從金悅可的電動車上徹底下去。
孟遙清繞到她座位的另一端,在金悅可的座位旁駐足,輕聲詢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岑檸眼珠輕轉,忍俊不禁道,“這個你要問金悅可哦,畢竟那是她的位置。”
孟遙清訥訥地哦了一聲,隨後拿出手機,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但我沒她的聯係方式,而且......總感覺她不會通過我好友申請的樣子。”
他情緒感知的能力挺弱的,但金悅可對他的嫌棄實在是過於濃烈了,他哪怕再遲鈍,都能感覺得出來。
岑檸像是思考了一會兒,“也對,而且她也不喜歡彆人坐她的位置。”
說完,她乾脆起身自己坐到了金悅可的椅子上,“不過你可以坐我椅子上,我不介意的。”
於是孟遙清又繞了回去,在她的座椅上坐下,束手束腳的,坐下後就沒再活動。
岑檸像是看不出他的局促,自顧自的將手搭在桌上,大片的淤青在他眼前一覽無遺。
“喏,幫我擦藥吧。”她語氣輕快。
對上他微妙的詫異眼神,她笑著說,“你坐過來就是想幫我擦藥的吧?”
他吞咽了一下,聲音低緩,“對。”
藥膏的蓋子早已被岑檸揭開,苦澀的味道很衝,還有點嗆人。
孟遙清取了一根棉簽,沾上藥膏後小心翼翼地塗抹到岑檸的手臂上,淡青色的膏體被細細塗抹開後就變成了一片半透明的水亮的膜,緩慢地滲進她的皮膚。
“這個力度可以嗎?會痛嗎?”他側過臉,小聲地詢問道。
岑檸搖搖頭,“不痛的。”
“那就好。”他微微鬆了口氣,繼續上藥。
空調吹出的風將他原本潮濕的臉頰吹得半乾不乾,水色的痕跡逐漸變得透明,讓他的皮膚透出一種瑩潤的光澤,像是在微微發著光。
岑檸眨了眨眼,在劇烈的心跳即將突破某個界限時移開了視線,企圖讓它緩和下去。
為了不讓袖子沾到藥膏,所以在塗藥前孟遙清就把袖子捋了上去,露出一截線條漂亮的小臂。
他捏著棉簽來回塗抹的時候,手腕上的那處凸出的骨頭也會跟著一起動,岑檸的視線黏在上麵,看了好久才注意到他的小臂上有著好幾道深淺不一的紅色抓痕。
有些抓痕比較新,力道也重,隱隱透著幾分血色,與淡了不少的肉粉色痕跡交錯在一起,被他雪白的皮肉襯得有幾分觸目驚心。
岑檸對這些抓痕並不陌生,她常在金悅可的手臂上看到。
“是家裡的貓抓出來的,還是野貓抓出來的?”她饒有興致地問。
孟遙清眉心微蹙,有些苦惱地開口,“都有,但下手最重的是家裡的貓。”
“哪一隻?加菲還是獅子貓?”
“獅子貓,它不喜歡我帶著其他貓的味道去摸它,不然它就要抓我。”他翹起嘴角,哪怕嘴上說著抱怨的話,但眼睛裡閃爍的光彩無意是雀躍的,“它很小心眼的。”
“另一隻加菲貓就特彆懶,每天就是吃吃睡睡,沒什麼脾氣,我怎麼抱都不生氣。”
岑檸捧場地哇了一聲,“好乖的神仙小貓。”
“它們都很好。”孟遙清笑得克製,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得意,“那隻獅子貓叫糯米糍,加菲貓叫泡芙。”
“都是甜品的名字誒,你很喜歡吃這兩種甜點?”
“是我奶奶取的,她特彆喜歡吃糯米糍和泡芙,但是年紀大了又有糖尿病,所以平時不能多吃這些。”
“原來如此......”岑檸抬起上完藥膏的那隻手,托住下巴,“真好啊,我也想養貓,但是爸爸對動物毛過敏,所以家裡不能養貓。”
“是嗎?”孟遙清專心地盯著她的手臂,輕聲說道,“那等你以後搬出去了,再養也是一樣的。”
“也是......不過聽說小貓很難養誒。”岑檸若有所思道,“以後有機會還是養大一點的貓吧。”
孟遙清的腦袋垂得更低,耳垂紅得滴血,“會有機會的。”
他說完,習慣性的吹了一下她被塗抹好藥膏的小臂。
溫熱的吐息細密的灑在她的皮膚上,像是無數顆火星子燎燒起來,激得她一陣顫栗,下意識想要把手抽回來。
但是她最終沒有那樣做。
“彆吹啊......”她咕噥著,抱怨似的。
孟遙清感受到她手臂隱隱的顫,手都不知道該怎麼動了,隻慌不擇路地道歉,“對不起......”
“沒事啦。”岑檸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都還沒和你說謝謝呢。”
她的手臂動了動,催促著他,“繼續呀。”
“嗯。”他又安靜下來。
岑檸想,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臉被憋得通紅。
她都不好意思再說他了。
藥膏的氣味真的很不好聞,雙手都塗完藥以後,岑檸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醃入味了。
“對了,”孟遙清將藥膏蓋上,隨意問起,“你暑假有什麼安排麼?”
“我嗎?”岑檸沉吟片刻,“應該會補一個月的課,然後和我爸媽去玩吧?但是具體去哪裡我還不知道,你呢?”
“我要去美國,去波士頓配合治療。”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又看向她,“假期,我可以給你發Q.Q消息嗎?你會看嗎?”
“當然會看啊。”岑檸立刻說道,“但是因為時差,我可能會隔很久回你消息哦。”
孟遙清眉眼帶笑,“隻要你能回就好。”
他垂下眸,將藥罐的瓶蓋一圈圈擰緊。
岑檸也低頭看著自己塗滿藥膏的手臂,湊近嗅了嗅,隨即嫌棄地皺起了眉。
感覺自己渾身臭烘烘的了。
這時,教室門口飄來女孩兒們清脆如雀鶯鳴囀的笑鬨聲。
岑檸和孟遙清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恰好與進門的女生們對上了眼。
是尹安安摟著路向伊和李尋真個人說說笑笑地走了過來。
她們似乎是沒想到這時候的教室裡有人,才踏入教室的門框,在看到他們兩個以後,就默契地停住了腳步。
個女生臉上茫然又怔忡的表情如出一轍。
岑檸和孟遙清也默默地看著她們,好久都沒人出聲。
“哦,對了!”
最後,是尹安安一臉“突然想起來很重要的事情”的表情,打破了幾人詭異的沉默。
“我一開始是不是想去小賣部買可樂來著?差點忘了......”她麵目猙獰,強硬地左擁右抱著另外兩個女生原路返回。
李尋真也露出被提醒的恍然大悟,順勢被她帶著離開,“對了,我想喝冰糖雪梨來著!”
路向伊麵無表情,“嗯,我要喝營養快線。”
走廊走到一半的時候,尹安安還特意扭頭往教室裡看了一眼,但在看到岑檸正看著她們的時候,立刻露出被嚇了一跳的表情,加快速度走掉了。
岑檸收回目光,“啊,被你嚇跑了。”
孟遙清一副毫不意外她會甩鍋的表情,無奈道,“又亂說。”
一陣沉默過後,兩人對視一眼,莫名其妙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