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秋講到這裡的時候,聲音異常平靜,仿佛這個故事與她毫無關聯。林曦給江幼秋又倒了一杯茶,她接著往下說故事。
小學老師十分生氣,這件事在那個年代和那個保守的小山村是一件天大的醜聞,所以即使萬般不願意,他還是馬上安排兩個人結婚了。雖然婚後小兩口的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小學老師也漸漸接受了自己這個城裡來的女婿,隻是村子裡關於他們孩子是婚前私生子的流言卻一直沒有停息,非但如此,還愈演愈烈。
日子過得很快,在孩子5歲的時候,國家宣布恢複高考,這個知青自然是十分高興,下定決心一定要考上大學。
江幼秋麵無表情,用極簡練的語言概括了這一段:“在全家人的支持下,男人果然考上了滬上的大學,但是除了第一年還往家裡寄信,他就再沒有了音訊。為了尋找自己的丈夫,女人也背上包裹去滬上,完全忘記她的家裡還有一個未成年的7歲女兒。”
男人女人先後離家,外婆早就去世了,小女孩就由外公獨自撫養長大。她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喜歡讀書寫字,身為老師的外公也總是給她提供最好的讀書環境,然而在那個出門打工還是不被人理解的年代,關於他們一家和小女孩身世的流言蜚語已經完完全全的淹沒了女孩。直到1989年外公因病去世,那個女人和男人都沒有再回來。
小女孩為了給外公治病,早就把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掉了。再也沒有錢念書,她懷揣著一張父母的結婚照離開了老家的空屋子,隻身前往滬上。她的目的很單純,就是想找到父母親,讓他們回來在外公的墳頭上三炷香,然後親口問他們:既然當初因為愛情衝動的生下了她,為什麼就這樣不負責任的離開?
1989年的滬上很大很繁華,在茫茫人海裡尋找兩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1991年,當女孩揣著照片失魂落魄的走在眷安巷時,她看到了自己的媽媽。隻是她牽著一個小男孩,手上還拎著一兜菜。
女孩跟在女人身後很久很久,跨過弄堂裡的垃圾堆,穿過縱橫交錯的電線,避開竹竿上滴水的衣服,在女人將要進石庫門的那一刹那,她終於喊住了她。
可是那個女人早已經將她忘得一乾二淨,她不耐煩的瞥了女孩一眼,在女孩將照片放到她麵前的時候,這個女人才慌亂的將小男孩推進門內,關上門領著女孩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那個女人開始不承認自己是照片上的人,” 江幼秋說:“可是她知道她騙不過女孩的,於是她就開始懇求女孩,為了懇求她,那個女人甚至不惜跪下來。她說……她說她的前半生已經讓這兩父女給毀了,求女孩不要再毀了她的後半生。” 江幼秋閉上眼睛,瘦弱的身子在空氣中微微發抖:“女孩和她對著跪下,說她不會毀掉女人現在的生活,隻求這個女人可以回去給外公上一炷香,因為外公臨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再看她一眼。”
林曦抽了一張紙巾給江幼秋,可是江幼秋並沒有流淚。她平靜了一會兒後又恢複了冷靜的語氣,繼續說道:“女人沒有答應這個要求。這時候正好一個輔警來了,她便威脅女孩,說她要向輔警求救,把女孩趕出滬上。”
女孩終於死了心,她知道自己這一生也不必再去尋找這樣的父親和母親了,在這偌大的城市裡,她終歸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除了家鄉的流言蜚語,再沒有一個人會記得她。
女孩於是決定去跳春申江。
“她要自殺?” 林曦皺起了眉頭,不由的握住江幼秋的手,卻隻感覺到一片能凍住人心的冰涼。江幼秋點點頭說:“她在人世間已經沒有了牽掛,這是她最好的歸宿。”
但是就在女孩掉下春申江的那一刻,有一個溫暖而結實的手握住了她,把她一把從江裡提溜出來,臭罵了她一頓,然後不由分說的就將這個女孩帶回了自己的酒店。女孩早已經失魂落魄,再加上這個人也算是救命恩人,竟然沒有反抗的就跟著這個人走了。
這個人在出租車上臭罵了她一頓,然後給她開了一個新房間讓她洗澡,又無微不至的關心她,竟然讓女孩已經死掉的心複蘇了。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願意給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溫暖,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是記掛著她的。於是沒過多久,兩人就在一起了。
“那個男人是做什麼的?” 林曦知道故事已經到了關鍵點,江幼秋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為什麼出現在沙金村的答案,就藏在這個問題裡。記者的天性讓她不自覺的問出了這個問題,然而江幼秋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鐵門已經被咣當咣當的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