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逢的皮膚被肅州的太陽,曬成了淺淺的蜜色。
烏黑、微卷的長發,正與寒風一道起舞。
雖然還是少年的骨架,但此時已經能夠看出未來的九五之尊藏在黑衣下薄卻滿是爆發力的肌肉。
哪怕被人壓著肩跪在地上、身陷囹圄,他的腰背依舊挺直。
風停,玉蘭墜地,謝不逢緩緩移開刀刃般冰冷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撫了撫懷裡的東西。
那是他在肅州撿來的羊羔。
這一路風虐雪饕,如果不是抱著它,謝不逢或許早就凍死在了馬車上。
柔軟、乖順的羊羔非但沒使謝不逢的氣質柔和下來,反襯得少年像隻叼著獵物的狼崽。
在肺部灼痛感的提醒下,文清辭終於想起了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謝不逢的右手,看起來有一點古怪。
“皇宮內院,怎麼會有隻羊羔?”老太監刺耳的語調,將文清辭的思緒拽了回來。
禁軍統領立刻跪下解釋起來。
直到剛剛,他們還想將羊羔從謝不逢懷裡丟出去,誰知不但沒有成功,反被少年給傷了。
見賢公公過來,他們慌忙合力,才勉強將謝不逢按在這裡。
……他果然從少年時起,就是一個狠角色。
聽到這兒文清辭不由心中一凜。
在賢公公的眼裡,謝不逢隻是一個試藥的工具。
他不滿但也懶得再管,聽完禁軍的解釋,轉身便叫太醫喂藥。
文清辭攥緊玉瓶,在眾人的注視下俯身,半跪在了謝不逢的麵前。
兩人的目光,於半空中交錯。
是禍躲不過……
深吸一口氣,文清辭認命般說出了那段在心中排演無數次的話:“這是穿腸毒藥,如若殿下配合,一月可取解藥一枚。”
一身月白的他像沒看到那雙琥珀色眼眸中滔天的恨意般,朝謝不逢輕笑。
刻意放緩的語速,勉強掩蓋住了文清辭的緊張。
涼風托起玉蘭花瓣,撩動垂在屋簷下的驚鳥鈴,伴著輕響吻過他鬢邊。
文清辭的眉眼和柔,目光生來就帶著幾分悲憫的意味。
……但是這樣一張麵孔下,藏著的偏偏是顆羅刹之心。
想起馬車上聽到的話,殺意再次從謝不逢心頭閃過。
他在威脅自己。
“時間不早了,”賢公公向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殿下再不張口,咱家可就要派人‘幫’文先生了。”
不能再拖。
文清辭咬緊牙關,突然用另一隻手,朝謝不逢頜下的穴位按去。
趁著少年因條件反射而啟唇,文清辭立刻抬指,手腕一抖,將那顆藥塞到了謝不逢的嘴裡——
謝不逢隻覺一片冰冷與柔軟由自己唇邊擦過,下一瞬就剩下藥丸在口中化開,溢出的那股甜香。
文清辭的心臟猛地墜了兩下,差一點就要躍出胸膛。
可還沒等他鬆一口氣,被兩人押著跪在這裡的謝不逢突然發狠,鉗住了他的手腕。
文清辭:!!!
謝不逢的手指修長有力,骨骼似鐵般堅硬。
沒有任何防備,文清辭便順著這股力向前傾倒,重重地跪坐在了地上。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拃。
謝不逢的動作異常凶狠,半點也不留情,力氣大的像要直接將文清辭的腕骨碾碎。
完完全全是奔著廢了他的手去的!
刺骨的痛意,瞬間由手腕衝向文清辭的大腦,他用儘全身力氣,也沒能將手腕抽出分毫。
“快!”謝不逢的動作將賢公公嚇了一跳,“還愣著做什麼?去把大殿下拉
開啊!”
不隻方劑,文清辭的針灸之術,放眼天下也無人可比。
萬一他的手真廢在今天,還怎麼給陛下治病?!
禁軍與太監一擁而上,試圖將謝不逢的手指掰開,場麵瞬間混亂至極。
少年戴著一枚骨戒,未經打磨的戒麵劃破了文清辭皮肉,猩紅血跡順著細瘦的腕骨蔓延,將兩人的手纏在了一起。
劇痛像海水,一波波拍打著文清辭的神經,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起來。
他仿佛已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細響。
冷靜,要冷靜……
恍惚間文清辭看到,謝不逢懷裡的羊羔正因混亂而掙紮,撕心裂肺的叫著。
少年艱難地用手指輕撫羊羔的脊背,整隻右臂依舊無力地搭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他的手臂絕對出了問題!
文清辭突然想起,《扶明堂》裡說謝不逢左手重劍出神入化,不知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劍下。